待用完早膳,吴顾氏让人把归宁礼并一张单子送了进来。宋娴慈看了一眼,礼单已很是周全。
宋娴慈了换了身藕荷春裙,顾寂瞥了眼她这一身柔色,盯着手上那件玄色镶金边的衣衫看了半天,最终换了件竹月长袍。
宋娴慈低低吩咐兰堇:“从祖母留给我的嫁妆盒子里拿两样小物件出来,再备些银子,碎银和银锭都拿一些。”
兰堇疑惑道:“夫人之前已让奴婢备下了礼,每位小姐两身衣衫一支玉钗,小公子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怎么还要拿?”
宋娴慈摇头:“你听话便是,这些是拿去给娴姝的。”
兰堇便明白了,想到冯姨娘母女在府里受的冷遇,叹道:“是,夫人。”
两人同乘马车往宋家去,半个时辰便到了。三年前宋家抄家,只得住在先帝赐的京郊皇庄里,两年前宋娴慈将宋家生意做了起来,在城内买了处四进的院子,便是如今的宋府。
顾寂抬头看看宋府的牌匾。他是被流放过的人,自是知道要撑起一个家族是多么不易的事,宋娴慈是女子,更是难上加难。
有她如妻,真是捡来的福气。
宋家的人都在门口等着了,一见顾寂便各个都笑容满面。宋娴慈几个嫁出去的嫡出庶出堂妹也都携夫君回了娘家。
几个妹夫忙上前向顾寂见礼,表情殷切。顾寂一个个回礼,礼貌中带着疏离。
下人将后头马车上的礼卸了,两位叔母看得眼都直了,只恨不得嫁给顾寂的是自己闺女,又暗道这大夫人到底是娴慈亲娘,挑的这门婚事真是好得没话说,姑爷又仪表堂堂又位高权重又不贪女色。
到了正堂,二夫人与三夫人不停问着两人这几日如何,又说了好些恭维话。苏氏端坐上首,只静静听着,待听到两个弟媳夸宋娴慈日子过得滋润,气色不错时,抬眸望了眼自己女儿。
是不错。
女儿掌家时,自己夜夜气得睡不好觉,本想着把她嫁出去了自己便能安心些,却不想还是睡不着。可女儿呢,她离了自己,过得竟还更舒心了些。
苏氏烦躁得很。
宋娴慈心有所感,对上了母亲那双眼睛。
只对视了一瞬,两人的视线便都移开了。
聊了一会儿,顾寂便被几位妹夫拉走了。几位女眷到了内室,又传唤了未出阁的小姐们过来。
年纪小些的几个堂妹一见宋娴慈便扑了上来,宋娴慈忙笑搂着她们。
两位叔母想起这些年宋娴慈虽对她们两个多有约束,但对妹妹们确是好得没话说,当下也觉心里一片慈爱,嗔道:“没规没矩的,见了长姐还不行礼!”
几个女娃子依言乖乖福身:“给长姐请安~”
娴慈忙把她们扶起来,抬头看见娴姝与三房的庶妹娴月在面前静静站着,娴姝眼中似乎闪烁着些怪异的情绪。
见长姐望过来,宋娴姝回过神,与宋娴月一起见礼。
娴月虽也是庶出,但亲娘莲姨娘性子厉害,外祖家又在江南颇有些身家,所以在府中的日子和她嫡姐也差不多了。宋娴慈目光移向自己的亲庶妹,只见宋娴姝身穿一袭新做的水碧色裙衫,正垂眸看着足前的那块砖。
宋娴姝虽小她四岁,但也出落得很是娇俏,身段已初显动人之态。
宋娴慈点头:“四妹妹安好,五妹妹安好。”
苏氏盯着宋娴姝,见她只是乖乖落座宋娴慈下首闭口不言,这才放下心来。
待到开宴,顾寂与几个妹夫并二叔母的幼子坐在一起。当年宋家男眷流放之时,二叔母已怀胎九月,生下的便是这个幼弟宋玉谦。几日前顾寂来接亲时,便是这个三岁娃娃扛起了府门口拦亲的重担。
午膳一片其乐融融,连苏氏都开怀些许。
宋娴慈借口更衣,让人把宋娴姝叫到角落,淡淡问她:“这几日你过得可好。”
宋娴姝笑:“好。长姐看我这身衣服便知母亲未曾苛待我,您放心吧。”
宋娴慈默了默,轻声道:“你眼下的乌青,连脂粉都遮不住了。”
宋娴姝眼睛蓦地一红。
宋娴慈让兰堇把东西给她。
庶妹咬牙避过:“方才与姐姐妹妹们在正堂时长姐已给了礼,娴姝如何还能再收?”
宋娴慈便抓过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硬塞在她怀里,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宋娴姝在后面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流。
自嫡母掌家,她便过得连下人都不如了,新衣首饰直接略过她不说,之前攒下的首饰也被四姐娴月抢走了,膳食也只有冷馒头配米汤。若非今日长姐归宁,嫡母怕长姐发作,怎会给她今日这身新衣裳。
姨娘身子不好得日日吃药,长姐掌家时,虽长姐不亲近她们母女,但一直是让人拿最好的药送来。这几日药便断了,好在前三年她攒了些月例银子,但也撑不了多久,这几夜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就是在发愁姨娘的药钱。
宋娴姝捏着手里的荷包,怔怔地落下了泪。良久,她擦干眼泪到自己院子里把荷包收起来,又在脸上补了点脂粉,这才回去,却见到几个堂妹缠着宋娴慈在园子里放风筝。
长姐刚用完膳就被小妹妹们软磨硬泡地拉去干这事,似是很无奈,但仍是依了她们。
片刻后,风筝高高飞起,女孩们的拍掌雀跃声中,宋娴慈偏头,对上宋娴姝的双眸。
宋娴姝看见,长姐将脸上的笑渐渐凝固成端庄疏离的模样,然后朝着自己微微颔首。
长姐是曾经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府中,最尊贵的小姐。她本就天资聪颖,又得祖母与宫中贵人教养,无论是样貌还是才学,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宋家落魄时她们这几个都还小,长姐百忙之中还不忘亲自教她们琴棋书画,教她们礼数规矩。
那是她距离长姐最近的一段时光,也在那时第一次明白了,为何两位叔母总是愤恨为何自己相公不是宗子。
宗子的嫡长女,便是曾经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小姐,嫡长二字,注定了当初整个国公府都向她倾斜。
虽镇国公府荣光不再,但她通身的气度、无双的才学、皇家女亦难匹及的仪态,早已养成了。
于是长姐便成了自己追逐的日光,自己拼命地仿着长姐的样子,学她喜欢的曲子,仿她清冽秀雅的字迹,翻阅她喜爱的古籍。
可是长姐依旧未曾认真看自己一眼。
宋娴姝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长姐已经够好了。嫡母厌恶姨娘与自己,长姐这么多年夹在亲生母亲与她们二人中间,尽全力护着她们好好活到了现在。
自己该知足了。
可此刻看着宋娴慈与妹妹们嬉戏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朝着对面握着风筝线的长姐,无声哭了出来。
未时一到,宋娴慈便同顾寂与众人告辞。顾寂实在是不耐应对这种场面,待上了马车,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偏头看见妻子眉头微拧,似是有心事。
“夫人?”
宋娴慈忙挥去脑海中庶妹的那双泪眼:“将军?”
他顿了顿,低声道:“听说夫人擅骑术?”
宋娴慈愣了下,谦虚点头:“骑术尚可,怎么了?”
“天色还早,我们顾家在京郊有个马场,若夫人愿意,我陪你去那儿骑马散散心。”
宋娴慈抬眼望去,面前的男人虽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冷淡淡,但关切之意还是溢了出来。
她眉眼带笑:“好。”
马场的下人见将军携夫人而来,立时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顾寂径直走向中间的那匹烈马,又指着旁边那匹白驹:“夫人,这匹温顺些。”
宋娴慈也无意炫技,便依言择了那匹白驹。
骑在马上被春风一吹,宋娴慈心绪平和许多,嘴角忍不住扬起,偏头看见顾寂虽骑着烈马却始终与自己并肩而骑,笑意便更盛。
顾寂抿了抿唇:“若是喜欢,我每每得闲便带你出来。”
宋娴慈笑:“那可就说定了。”
“当然。”
片刻后,宋娴慈见顾寂慢下来,回头盯着后头。
宋娴慈便停下来,沉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寂眼神收回来,皱眉道,“只是不知怎的,我总觉着有人盯着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朝着顾寂而去,顾寂立时偏头一躲,冷声道:“大胆何人,敢刺杀本将!”
一道影子往右方的林子里逃去,顾寂瞧见那人身手竟如此了得,心下一沉,沉声唤出两个近卫,急声吩咐:“此人我亲去追,你等留此护着夫人!”说完纵马跟上。
“是!”
宋娴慈俯身拾起那只箭。
此箭的箭镞被磨钝,即使是击中也不会致命。
她蓦地想到一个人,一颗心猛跳,望着前面的屋子对两个近卫吩咐道:“我去里头坐着等将军。”
“是,夫人。”两人进屋查探一番,确认没有贼人,方恭敬地将宋娴慈和兰堇、阿涓请进去,“夫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说完便关上门候在门外。
宋娴慈轻轻将窗子打开,不出所料地对上了一双深沉如墨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娴慈:给我配的真男主还怪吓人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