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安一中放学的时间定在周六下午三点二十分。
铃声打响,算是结束完忙忙碌碌的一周。
越见织把挂在椅子边的书包提起,往里哐哐哐塞了一大堆书。
但她还不能走。
因为这星期轮到她放学扫地。
放学之于高中生好比自由之于小狗,除了几个极自律的大学霸,没有同学会愿意在班里逗留。
劳动委员早已定下“把椅子翻到桌面”规矩,但总有几个男生凸起毛刺般不讲道理,座位底下残余的垃圾还多得离谱。
越见织俯着身,手里捏着黄竹色的毛毛躁躁大扫帚,扫出了一堆沾着灰尘的物品。
她捡起笔擦了擦放到桌面上,塑料瓶则放到了废弃物柜子的麻袋里——劳动委员每周靠这点瓶瓶罐罐换取到一些班费。
......她就说吧,扫地肯定比拖地辛苦,但大家都倾向于将简单的拖地工作交予力气大的男生。
越见织越扫越郁闷。
更让她郁闷的一点是,她根本不敢去找劳动委员对峙,
她边吐槽边扫,最后又达成了自我和解,
好吧,今天是星期六,合该开心点的。
分叉的黄色扫帚地麦到达第一大组最后一排时,忽地停住。
她觑到了一抹鞋边,
代表着这有人坐着没走。
越见织抬眼,视线内是白色的衬衫衣角,隐隐约约藏着的裤腰。
缓缓往上看去。
熟悉的侧脸,高挺的鼻骨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他低头正写着什么。
心里的声音瞬间关闸,
这里,靠着后门的位置,坐着他们班的化学课代表——崔悟铭。
他......居然回来了吗?
一月前全国高中数奥竞赛比赛结果新鲜出炉,崔悟铭作为旬安市历史上第二位金奖得主,早参加国家队的集训去了,
相比于他离去时的声势浩大,这归来倒显出吊诡的消无声息。
越见织又瞅了两眼。
一个月未见,这人还是如此帅气。
出于私人恩怨,她其实不想和他搭话。
——可这人椅子底下有张废纸,死死地被椅子腿禁锢住。
“那个......你座位下面......”她犹豫了几秒,很小声地提醒。
他动作停顿,下一秒抬起眼,“什么?”
熟悉的眼神,越见织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那种压迫,被他扫到的头顶瞬间发麻。
......是的,
她其实是有些怵他的。
明明是众人口中称道的、再谦和不过的“校园男神”,
越见织却总觉得他本人与传言中的形象有些出入,与他相处的片段寥寥无几,她自然而然想起赶化学作业时无意中对上的那双眼,
漆黑,沉淡,压迫感,
心有余悸。
出神不过一瞬,在他的目光下,越见织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语。
好在这位校草没有为难她,二话不说站起身给她让位,
椅子腿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响起,是他提了点椅背方便她打扫,
越见织忙操控着特不好使的扫帚,从墙边开始清理。
他的座位很干净,除了那一小张纸片外再没别的。
越见织小声道谢,把那片纸和剩下的垃圾扫到一块。
—
越见织收拾完地面,去洗了个手,再回到教室,里头已被另一个负责打扫的男生拖得水光闪亮。坐在后门的崔悟铭也已离开,教室里空荡荡地没有人。
她拎起沉重的书包,边提上肩带边往外走。
被擦得反光的玻璃窗倒映出她的身影——合身的校服,乖巧的装扮,普通又青春的学生模样。
.......
五分钟后,
普通又青春的越见织重新跑回教学楼,边跑边在心里骂这个破天。
四月的季节,天气说变就变,出教学楼时晴空万里,还没走到校门口,那沉重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公交站牌离校门有一段距离,雨下得又大又急,越见织担心自己的书被沾湿,只好先折返。
她站在台阶上,抿着唇低头看了眼半湿的衬衫,又看了眼天际——连绵的雨丝如线般缓缓坠落,雨势很大,却又不疾不徐。
一时半会停不了的样子。
教学楼已变得空空荡荡,现在这个时间点根本没有人。
闷闷的雷声响起,越见织收回目光,背着书包深一脚浅一脚朝教室走去。
思绪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搅乱,她的伞在两天前不知道被谁拿走了,现在除了等或借伞,也没其他的办法。
旬安一中以极高一本率和宽松的教学制度在旬安市内闻名,整体建筑风格偏古朴典雅。
初春才过,几层高的教学楼走廊外的墙上的藤蔓上零零星星点缀着鲜艳欲滴的蔷薇花。
因为取会当凌绝顶之意,作为火箭班的1班被安排在顶楼。
越见织慢吞吞爬到第五层,脑子里的想法已从教室没有人转到从教室最后头脏乱的废弃置物阁里拿把破破烂烂的伞,
在进门的前一刻,她若有所感地看了眼室外墙壁上挂着的黑色长柄伞,源源不断的水珠子顺着伞骨边缘往下落。
所以推开门的那一瞬,她手慢半拍地想要重新合上,但是来不及了,
——她撞进了一双眸子。
她以为早已离开的男生就坐在后门处,此时听到动静,下意识朝门口望来,
他没戴眼镜,完整地展露出一张清俊冷淡的脸。
越见织脑袋发懵,但瞳仁却明明确确显示出他的模样。
他穿着与她如出一辙的校服衬衫,却干净挺括,顶端的扣子解开两颗,被皮肉包裹着的喉结凸起。
她一时忘记反应,手指紧抠门把手,脸上热度蔓延。
好在男生只愣了一下,便礼貌地将视线移开。
越见织飞快地溜进教室,书包里的物件在颠簸时相撞。
她的座位在里头靠窗那一组,与后门正巧遥遥对望。
密密匝匝的雨点在玻璃窗上形成一片水帘。
直到挨上椅子,越见织的心依旧在怦怦乱跳。她浑身散着冷气,垂眸时抿了下唇——没有人会乐意被撞见如此狼狈的一面。
稍冷静下来,那种羞恼逐渐转化为尴尬。
因为实在是太安静了。
教室空旷无比,只有他们两人,雨点的声音不住下落,越见织小心翼翼呼出一口气,她把水杯从书包的侧边抽出来,
想了想,又多加了一本历史书,假借装水的名义逃离了令人窒息的氛围。
教室里空余一人。
雨声淅淅沥沥连绵,教室明明宽敞明亮,却隐隐有种阴暗潮湿的气息滋生。
人走了,崔悟铭才从笔下的纸张上抬眼,看向靠窗的那个位置,目光尽量清正到不让自己显得像肮脏觊觎别人的小老鼠。
粉色的、小巧的书包,边上摇晃着兔子挂坠。
拉链被她拉开大半,几叠课本后粉色卫生巾的包装微露。
4月15日。
崔悟铭收回视线。
他垂下眼,笔尖在本子上停滞,乱糟糟的公式密密麻麻挤成一团,脑海里自动回放刚刚匆匆一瞥的画面。
湿透的衬衫,白色小衣若隐若现,其下勾勒出腰肢细瘦的曲线,
雨水从半湿发上一路舔舐过轻颤的眼睫,细嫩的锁骨,没入深处。
那双清透细软的眼里满是慌乱。
......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
教室外满是空山新雨般的气息,越见织举着水杯,把书翻开后小心翼翼摊在被她擦净的栏杆处。
她在等。
等崔悟铭什么时候走。
雨暂时停不了,要她和他借伞......那还不如淋成落汤鸡。
等他走了后,她就可以去废弃置物阁“偷伞”了。
......毕竟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当着陌生同学的面像捡垃圾一样去拿遗弃的伞。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小时。
越见织拿着校园卡去楼道里打电话给爸爸说今天晚点到家,再回来时那把黑色的大伞还杵在门口挂钩处。
......救大命,他都不吃晚饭的吗?
越见织不住安慰自己在哪学习都是学习,回家也是学习,在学校也没什么两样,被强迫凝聚在书页上的思绪却还是忍不住发散。
算了,还是回家吧。
她叹了口气,拿好东西回了教室,尽力让自己不在意里头的另外一人。
把书用塑料袋包好,重新装回书包,她抱起收拾好的东西就往外走。
湿气像是铺天盖地塞满了整个世界,空荡荡楼道里,脚底的石面也完全湿透。
越见织小心翼翼到了最底层,她抱着书包,抬头又望了天一眼。
冲吧,少年人。
她深呼了一口气,正要抬脚,背后却兀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越见织动腿的动作停住,
......不会吧。
她心里窜出某种希望,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身边停住。
越见织用余光偷偷瞥去。
熟悉的身影,男生单肩背着包,一手提着伞,抬眸望着天际。
或许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等崔悟铭一走,她就可以回教室去拿破伞了——再破也是伞嘛,可以挡雨的伞都是好伞,街上的陌生人又不认识她,无所谓形象。
可他停下脚步,几秒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越见织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白鞋,暂且按捺住急躁的心思。
——当着他的面回教室......他一走她就回教室这种,这也太怪了。
心里的碎碎念还没消除,下一刻,
她低垂的视线里多了一把被绑得整整齐齐的伞——系带被白皙修长的手指压着。
越见织心尖猛地一颤。
“不介意的话,用我的吧。”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Emmm风格算是晦涩潮湿暧昧向小甜饼?
女主是表面怂包内心暗骂的非典型软妹
废纸当然是崔某人故意压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