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上,波浪四起。
岸上的人本来在看张之维踩着木筏,步步惊步步险的规避鬼影的袭击。
但突然,他停在了河中央,没有再继续前进,而是折返身子,与后面追杀而来的鬼影大战了起来。
一时间,河面翻涌的更加厉害了,昏黄的河水在雷法的攻击下被大量的蒸发,形成黄色的浓雾,雾中鬼影重重,嘶吼声,惨叫声更大了起来。
众人正不解呢,为什么跑的好好的,眼看行程已过半,不继续前行,却要折返回去大战。
要知道,背后跟着的鬼影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整数千个啊,这么多鬼影,看一眼就毛骨悚然,他哪里来的勇气冲杀上去?
但就在这时,岸上的人看到,张之维的背后,突兀钻出一只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看起来跟齐天大圣一样,但身形更为巨大的猴子。
这猴子在漫天的黄雾和滚滚黑云中冲杀,数道银色的闪电在它身上交织,怒吼声响彻天空。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震惊万分,引起了热议。
“那那那…猴子是什么东西,从哪里出来的,我刚去看白玉宫道长和张御山道长的战斗了,没注意到张之维这边的情况,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有人一脸惊讶道。
“这种身形,这个威势,难道…难道…是忘川河里隐藏的怪物吗!”
“怎么可能是忘川河里的怪物,你们没看到吗,这巨猿没有对张之维出手,反倒在帮张之维对付那些鬼影,这应该是张之维弄出来的帮手!”
“确实是,我刚才看的很清楚,这从张之维的身后飞出来的,这模样…难道是张之维的护体神将?”有人说道。
“怎么可能是护体神将?”有人反驳:“张之维不是还没领法职吗?哪里来的护体神将!”
“这里是法职考核场地,一切法器无法使用,也不能叫帮手,更无法使用敕令神明,请仙出马之类的手段,能在这种场合出现,那必然是自身的一部分,这不是护体神将是什么?”
“但若是那猴子是护体神将的话,那也对不上啊,别说张之维还没领法职,就算是领了法职,咱们法脉里也没有这个造型的神将啊,再说了,护体神将虽能护体,但也只是受自身操控,护自身周全,可没有这么智慧的啊!”
众人议论纷纷。
“文章兄,你熟读各种道藏,懂得最多,对于那猴子,你怎么看?”葛温说道。
“我判断不了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我敢断定,这东西肯定不是护体神将!”魏文章说道。
葛温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确实不像护体电影神将,倒像…倒像是张之维的分身!”
魏文章顿时一惊,凝视片刻后,点头道:“先前我还不觉得,但葛温兄伱这一提起来,我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这猴子确实像一个分身…”
但紧接着,魏文章又皱起眉头:“不过嘛,作为分身,它的表情却有些太丰富了,那一双恍若飞星的眼睛里,带着狡诈和恶毒,这不是张之维的眼神,甚至可以说和张之维的眼神背道而驰!”
“所以我才说只是像分身嘛,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说不准!”葛温看向钟馗:“或许武判知道!”
魏文章说道:“但武判不会说,他只负责维持考核,之前张之维使用三昧真火他便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进行了干预,不过这次他没干预,也就是说,这猴子并不是假借外力,而是张之维自身的手段。”
郑子布就在魏文章的身旁,魏文章和葛温的对话,他听得巨细无遗,但他没有出声打扰。
只是默默的听着,同时心里在想,若是在现实世界中,遇到这么一头十米高的猴子,浑身交织着闪电,拍打着胸脯,咆哮着朝他冲来,他又会如何?
只怕是画符的手都会颤抖吧,而这,却是之维师兄的手段。
之前,几个长辈和张之维相谈甚欢,他插话进来,却无人搭理,本来他还颇有微词,但现在,他却是突然理解了。
出门在外,面子是自己给的,就凭之维师兄这手段,别说是师叔了,只怕就是师爷,也不会无视于他。
这便是张师兄的权重吗,由自身实力所带来的权重,虽然我在茅山年轻一被算是佼佼者,但对比张之维师兄,我还是太弱了啊,得学些更强的符箓手段才行…郑子布心里暗暗的想到。
“国师”的出现,赚足了眼球,岸边众人的目光,都被身形庞大的“国师”所吸引,甚至都没去注视着张之维与赵汝浍的情况。
此刻,张之维在鬼影之中冲杀,这些鬼影,绝大多数都是土鸡瓦狗,但其中也是有部分狠角色的。
譬如神道教的那几个大神官,藤田将军,土御门家族的阴阳师,善耆等人…这些鬼影单个在张之维面前不值一提,但联起来出手,却还是给张之维造成了一些困扰。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些鬼影都是钟馗具现出来的,他们的背后操控者其实是钟馗。
所以,像善耆这种不通实战的家伙,变成鬼影后,各种术法施展起来那是得心应手,战斗力提升了不止一筹。
这场战斗,与其说是再杀一遍曾经的脚下亡魂,不如说是再和钟馗下棋。
这忘川河是棋盘,钟馗以那数千鬼影为旗子,而张之维则是以自身性命为旗子。
这场战斗看似不公平,但其实在张之维看来却是不过尔尔。
当初他在内景中击败“国师”,是因为他抱元守一,精气神高度高度合一,“国师”无法撼动他。
但现在,他的性命已交融,甚至不用刻意维持,精气神就处于混元一体的状态,这些鬼影,如何能撼动的了他?
他若是想的话,甚至可以把肉身挤进这个内景空间,当然,这么做,无异于和钟馗撕破脸,他自然不会这么无脑。
钟馗凝视着张之维,手指微曲,只见一个身穿紫色狩衣,大神官打扮的鬼影,潜伏在河水中,手捏法决,打出一连串诡谲的符咒,射向张之维的后背。
战场混乱,张之维就如那天上魔主一样,那是半点身法都不讲,直接不闪不避,迎着上千鬼影冲去。
他手中先前的金光大剑,现在已经变成了两条自指尖蔓延出去的金鞭,挥动间,大量鬼影灰飞烟灭。
当初他在滨城,在街巷上,面对倭寇军队的围剿,他便是金光庇体,挥舞着两条金鞭冲过去。
护体金光金刚不坏,而金鞭细如蛛网,又锋利无比,所过之处,那是血流成河,残肢断臂足足铺成了一条血路。
而现在,当初的那一幕再现,这些倭寇士兵模样的鬼影,再吃被金鞭抽的形体崩溃。
“噗嗤!”
这时,一道黑色的符咒打在了他的金光上,但张之维身上的金光的防御力,超乎想象,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张之维折返回去,顶着密集如雨的咒术,一步来到那个大神官鬼影的面前,捏住他的脑袋,然后发力收紧,将其攥碎。
对于这个大神官,张之维还是印象挺深的,就是坐镇地下铁路公司,用脑门接他飞雷剑的那个,当时陆瑾等人找到他的尸体时,还摆弄了半天呢。
一把将其捏碎,张之维甩了甩手,双膝轻弓,紧跟着如同拉满弓的箭矢一般,再次冲天而起。
另一边,忘川河上波澜起伏的一角,在大风大浪中苦苦支持木筏的赵汝浍,在经过一系列天人交战之后,终于是对木筏下的那个鬼影出手了。
他没有使用雷法,而捏了个法诀,一张符箓飞出,化成一条锁链,把木筏下的那个鬼影给绑住拖了上来。
赵汝浍拎着锁链的一端,把鬼影拖到身前,目光直视鬼影,那鬼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估摸十来岁左右,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眼神凶猛,却又不堪一击。
看着这双眼睛,赵汝浍陷入了沉思,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那时候,天平天国刚刚结束,连番的战乱,让大量田地荒废,到处堆积如山的死人无人处理,引发了瘟疫,各地都闹起了大灾。
他原本拥有一个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但却受灾,一家人得了瘟疫,只有他和哥哥活了下来。
他们两兄弟跟着难民潮逃难,当时遍地都是难民,为了裹腹,他们把目力所及的一切都吃光了,草根,树皮…甚至是观音土,但还是无济于事,成片成片的人饿死,遍地都是尸体。
甚至有些饿疯了的人,开始把主意打到尸体身上,但地上的死尸,很多都是得瘟疫死的,还有些已经腐烂变质,吃了大概率没什么好下场。
于是,很多人把主意打到了活人身上,他们把这个称作为米肉。
而作为小孩子,无疑最容易被人盯上,他白天就和哥哥躲在草丛里,互相枕着,晚上就在尸体里穿行,饿了就吃从家里带的干粮。
那原本是一家人逃难的口粮,因为父母感染瘟疫死了,就都归他们兄弟俩了。
有这些口粮在,他们相依为命安稳的度过了一段时间。
但口粮总有吃尽的时候,很快,两人没了粮食,两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如何能搞的到吃的?
两人一路饿着肚子逃难,期间躲过了不少次想吃他们的人。
但躲的过恶人,总躲不过饥饿。
那天,他饿的头昏脑花,无力的趴在地上,迷迷糊糊的睁眼,发现自己被绑着,他的哥哥在磨刀,在起锅烧水,他呼唤哥哥,哥哥却转过来,拿着要砍他,要吃米肉。
或许是哥哥也饿的头昏脑花了,绑他的绳子竟然没有绑牢,慌乱中,他一下就挣脱了,他一下就抢过了哥哥手里的刀,他一下就捅死了哥哥…
当时脸色惨白的哥哥趴在他的身上,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泪不断的滚落,一滴一滴,是红色的。
哥哥死了,后来他逃难到了阁皂山,被灵宝派收留,成为了一个异人。
只不过他从来都不杀生,也从不沾一点荤腥,每当一地发生大灾,他便会出现在那里,救济灾民,施粥布善,他成了一个德高望重的道长,一个受人敬仰的好人。
但却没人知道,他其实每晚都不能安生,夜里不敢睡,怕一睡觉,就会想起来当年的那一幕,想起哥哥在磨刀,响起的血流在他脸上,想起…
“哥哥,好久不见了!”
赵汝浍松开了绑着鬼影的链子,伸手要去触鬼影的脸,鬼影依旧是稚嫩的少年模样,而他却已五十多了,年近花甲。
鬼影循着赵汝浍的手势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赵汝浍,他的双眼在流泪,泪水是红色黏稠的。
而后,他猛的张开嘴,嘴角开叉到耳根,那是一张血盆大口,里面长满了尖利的牙齿。
他一口咬在了赵汝浍的手上,但赵汝浍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自顾自的说道:
“这些年我很少睡觉,每次一睡着,就会想起你的血流在我脸上,我也时常在想,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然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我如何挣脱的了绳索,如何能反杀了你,明明我都饿的头昏脑花,站都站不稳,明明你比我大几岁…”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不得安生,就算再困再累,却也只是打坐冥想,诵念经文,因为我心中有愧啊!”
“‘鬼’字‘愧’半边,我已经对你下过一次手,不能再下第二次了!”
说罢,赵汝浍不过波涛汹涌的忘川河,也不过趴在他身上使劲啃咬的鬼影,竟就那么盘坐在了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声救世人…”
他被咬的鲜血四溅,惨不忍睹,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如同千疮百孔的玩偶,但诵经声却没有停。
渐渐的,那黑气沉沉的鬼影身上,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光,这些白光越来越多,鬼影被白光包裹,像是洗去铅华,竟不再狰狞。
同时,不断啃咬的血盆大嘴也合上了,他看着赵汝浍,脸上竟露出些许安祥,些许笑意。
赵汝浍豁然睁开双眼,身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他愣愣的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有些不太真切的感觉。
这确实是哥哥的面目,几十年来,他经常会梦到,所以一刻也没忘记。
但梦中的哥哥浑身是血,并不像现在这样脸上带着明媚的笑。
他伸手抚像白色身影的脸,嘴里呢喃道:
“哥哥,你原谅我了吗?”
白色身影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便化作光华缓缓消散。
赵汝浍凝视着,直到最后一缕白光如星屑般消失,他才收回了目光,扭头看向激战正酣的张之维,道:
“这才是这一关的正确过法,是直面过往的杀孽,解开其中心结,而不是再杀一次。”
“须知神通不敌业力,术法不敌劫数,神通越强,魔障就越多,之维小友,你已经入魔了,贫道来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