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个爷爷就好好教教你们什么叫懂规矩!”
黑黄牙抬手狠狠一巴掌朝小孩扇了过去。
那粗大的手掌和狠厉的力道,仿佛要把小孩脆弱的脑袋从脖子上给生生拍飞出去。
玄甲军侍卫正是这时到的巷子口,见此情景立刻要上前呵斥,就在这时,哐的一声脆响,一只陶碗从天而降,正正砸中了黑黄牙后脑勺,碎得四分五裂。
黑黄牙当即一个趔趄,痛叫着捂住了后脑勺。
玄甲军领头袁武与其他人都是愣住,下意识抬头,周围原本都一脸麻木的流民们也都惊愕地仰起了脸。
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林之南不知何时坐在了巷子的围墙墙沿上,她手里举着另一个空碗,闭着一只眼睛朝黑黄牙比划,似乎正在对准方向。
黑黄牙缓过劲来,伸手到面前时看到满手的血,眼睛都红了,大吼着就冲向墙根,林之南不急不忙把手里剩下那个碗也丢了过去。
碗没有砸中,得了教训的黑黄牙挥胳膊打开了那个碗,但就是这一挥胳膊挡了视线的功夫,林之南已经朝着他的方向跳了下来,她挑的角度刁钻,膝盖正正对着黑黄牙的鼻子就撞了过去。
一个六七岁的瘦骨嶙峋的小孩的力气能有多大?那自然是无法与成年男人抗衡的。
但幼童的体重加上迎面撞击鼻梁骨的力道,却叫黑黄牙痛得眼前一黑仰面摔倒,这还不算,他倒地的同时,林之南抓着他的头发,利用自身的重量把他的后脑勺狠狠摁到了青石板的地上,咚的一声,黑黄牙后脑勺遭到二次重击,他两眼一翻,抽搐了几下,再受不住地晕了过去。
这时,剩下那个疤痕男突然冲上来一拳朝林之南后背砸去,林之南此刻还坐在黑黄牙身上,看不到身后情景,巷子口看呆了的袁武一惊,下意识喊了一声:“小心后头!”
说着,他摸向腰侧,取了两枚飞镖抬手要丢出去。
但林之南的反应比他想得快,她连头都没回,弯腰侧身从黑黄牙的身上滚下来,疤痕男挥拳打了个空本就重心不稳,林之南滚到地上的同时一脚铲向疤痕男的脚,疤痕男被绊倒狠狠砸在了黑黄牙身上。
黑黄牙原本已经晕过去了,这一下狠砸却叫他猛抽了口气又给痛醒了过来,疤痕男怒不可遏地要从黑黄牙身上爬起来,刚抬头,脖子却忽然一凉,跟着就是一股刺痛。
他身体僵住,眼珠颤抖着往下挪,就见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捏着一块陶碗碎片正抵在他喉头。
碎片破口锋利,已划破了他的皮肤,有血水顺着伤口往外冒。
他顺着那只小手看向身后,林之南满脸泥灰,乱蓬蓬的头发间,一双眼睛轻轻弯着,正看他。
疤痕男双腿发软,差点再跌回去。
袁武被林之南的一系列动作给惊到,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回神,喊了一句:“住手!”
倒不是为了偏袒那流浪汉,只是他不想一个小孩手上染血。
林之南仍然捏着陶片没有动,倒是疤痕男满脸惊慌:“大人救命!这小孩是疯子!”
“闭嘴。”
袁武冷冷瞪他一眼,然后转脸看林之南,他的目光落在林之南捏着陶片的手上,那只已被冻得紫红发肿的小手也被锋利的陶片割破了,正有血珠在往下滴。
他蹲到林之南面前,看着她放缓了声音:“孩子,我们是镇国公府的侍卫,后头就交给我们可好?”
林之南仰脸看他,摇头:“不好。”
袁武愣了下,不是因为那干脆利落的拒绝,而是被这个孩子的声音给怔住,这孩子的嗓音又粗又哑,全然不似一般孩童的清脆,听着怪叫人难受的。
袁武看了看林之南破旧脏乱的衣服头发,瘦得已经凹下去的脸颊,心底有些酸楚,他耐心问:“那你想如何?”
林之南用空闲的手指了指黑黄牙和疤痕男,说:“他们吃下去的,得都吐出来。”
袁武一怔,有了猜测:“是不是他们抢了你的吃食?”
他笑道:“无妨的,我让人再给你拿两个馒头吃,好不好?”
这已经完全是在哄孩子的语气了。
“不好。”
林之南仰脸看他,“他们辱骂你们老夫人,不配吃你们给的食物。”
袁武脸上笑意骤然消失,一股森冷寒意自他的身周弥漫,他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两个流浪汉。
……
巷子里传来一声声惨叫求饶声,聚在附近的流民有几个小心翼翼地探头朝里张望,又很快缩回来,脸上的表情都是又解气又惊恐。
林之南坐在粥棚后的小板凳上被一个小丫鬟拉着给手掌上药,她另一只手拿着个热腾腾的馒头,一边接受数落,一边慢吞吞啃着馒头。
食欲依旧是不存在的,但是低头啃馒头总比傻乎乎地坐着被人数落有面子,至少没那么尴尬。
“你这小孩也真是胆子大,”
小丫鬟给她包好了纱布,指头一戳她脑门,“多危险啊,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听到没?”
这丫鬟看着也就十四五岁大小,脸庞圆圆的,眼睛也挺大,一手叉腰站在林之南面前,很有气势。
林之南被戳地脑袋往后一仰,嘴里馒头还没咽下去,就鼓着腮帮子懵懵地看她,小丫鬟跟她对视上,没忍住扑哧笑了。
这时巷子里小跑出来个玄甲军侍卫,对着站在小丫鬟旁边的袁武报告:“老大,那俩人吐黄水了,老叶说差不多了,再打该出人命了。”
袁武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手一挥:“丢去衙门门口。”
侍卫领命匆匆离开。
小丫鬟狠狠唾了一口:“打死最好!这些个腌臜泼皮,领着我们的吃食居然还在背后嚼舌头侮辱我们老夫人,迟早遭报应!”
林之南捧着馒头用力点头。
袁武看她有趣,问了一句:“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林之南刚咬了一口馒头,也不急着回答,慢吞吞地吃着,等把嘴里的馒头都吞下去了,这才开口,还是那粗哑难听的声音:“姜南,七岁。”
“才七岁啊,好小。你爹娘呢?”
小丫鬟问。
林之南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回答:“死了。”
小丫鬟摸了摸林之南蓬乱的发顶,又给她端了碗粥过来,怜惜的眼神里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怪让人瘆得慌的。
林之南看着手里还剩大半的馒头,又看看面前那满满的粥,陷入了沉思。
所以她该如何委婉地拒绝这母爱泛滥的小丫鬟的热情呢?
旁边的袁武抱着手臂端详着一脸纠结的林之南,她虽然衣衫破烂又脏又臭,但说话条理清晰,举止也十分沉稳,就连吃东西也是慢条斯理的,完全不像个长期挨饿的乞儿,倒像是原本家境不错却突遭变故流落在外的大户人家家里的孩子。
“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问。
林之南捧着粥碗,浅浅啜了一口汤水,忍着胃里翻腾起的呕吐欲回道:“烟熏的。”
“怎么会被烟熏?”
袁武皱眉,猜测,“家里走水了?”
林之南很高兴终于找着机会可以放下碗了,她抹抹嘴,点头:“全烧没了。”
小丫鬟脸上满是同情:“那后来呢,怎么没去看大夫?”
林之南眨了眨眼,仰脸看她:“没有钱。”
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家都烧没了,爹娘也死了,一个乞儿哪来的钱去看大夫,每天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林之南见他们都不说话,悄咪咪把粥碗和馒头往边上挪了挪,然后一脸真诚地问小丫鬟,“姐姐,你们府上还缺下人吗?”
小丫鬟一愣:“你想来我们府上?”
倒也不算。
林之南点头。
小丫鬟犹豫了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们不能留你。”
袁武看她:“我瞧这孩子还挺机灵,做个随从小厮的应该没问题。”
小丫鬟方才还神气活现的样子一下子就变得郁郁,她叹了口气:“袁大人有所不知。”
“老夫人病了这些天,近日终于稍有起色可以下床走走了,你也知道老夫人那都是心病,太医千叮咛万嘱咐,她万不可再受刺激了,所以府里不管是家丁还是旁的亲戚的一干小孩早就都送出去了,不论是回家还是送去别院,总之是不能叫他们再出现在老夫人眼前了,就怕再戳她老人家的心。”
“南境送回来的那些东西……老夫人独留下了小郡主的那件骑装,日日挂在架子上抚摸——她至今还不肯相信小郡主死了,总呢喃说再过几年南儿就该要回上京准备跟太子殿下完婚了,嫁妆都备好了……”
小丫鬟说着说着忍不住背过身去拿袖子抹了抹眼角。
袁武也面露怅惘,他转眼一看,发现林之南仰着脸听得认真仔细,一直显得很淡定的乌黑双眸此刻竟然好似也带了点惆怅,仿佛也能听懂似的。
袁武不由心又软了些,他从腰带上解下钱袋,倒了些银钱塞给林之南。
“拿着,买点吃的。”
林之南看看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又看看面前莫名其妙给她塞钱的男人,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谢谢。有机会还你。”
袁武听得好笑,小丫鬟也在旁破涕为笑,她想了想:“这临近年关的天气越加严寒了,你要实在无处可去,可以去城郊龙元山上的沐清观碰碰运气。”
“沐清观的观主言明道长向来慈善悯人,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你若能进的沐清观,以后至少不至于整天挨饿受冻了。”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袁武抚掌赞同,“沐清观香火鼎盛远近闻名,听闻这道观跟天山上的仙门也颇有渊源,因而祈福许愿都分外灵验,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经常去。”
袁武和小丫鬟还在说着关于沐清观的事,林之南的思绪已经逐渐飘飞了。
皇后娘娘也经常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
林之南想,她本也没打算当真要进镇国公府,只是忧心祖母病情而已,如今得知老人家身体好转,那她也就放了心,自不必再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出现在她面前再戳她的心。
况且,她总归也不能真的去一头撞死在皇城门下。
那就开始新征程吧,目标,城郊龙元山,沐清观!出发!
……
一个月后沐清观
“小南!小南!”
林之南猛然从树上惊醒,翻身起来时,发现日头已经升起,冬日林间没有多少鸟鸣,但龙元山上依旧有常青的草木郁郁葱葱。
她喘了口气抹了抹额头冷汗,又用力晃了晃脑袋,这才将梦中那一张张腐烂恐怖的面孔和朝她伸来的手给忘掉。
“你怎么又睡这树上,叫人好一通找!”
树下传来一个声音,林之南往下看去,是个小道士正仰着脑袋满脸无奈地看她。
林之南眨了下眼,问:“师兄怎么了?”
“前几日师父一直说的你不会又忘了吧,今日是平南王府的百日祭,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要来观中祈福点灯,你虽然还未正式皈依只是俗世弟子,但今日人手不够你也得帮忙迎客才是,没得一个人躲在树上偷懒,还不快下来?”
林之南揉了揉脸,乖乖“哦”了一声,扶着树干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