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十八章:文明的消亡

荒废的工厂旁边,一个老妇人正和一个青年男子坐在仅存的一个完好的长椅上,远处两人的狗正在撒欢的奔跑着。感受着深秋的日照,但却感觉不到什么凉意,老妇人轻轻叹了口气。青年也并不询问,只是呆呆的看着一旁啄食着草籽的小鸟。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狗似乎也有些玩的无聊了,跳跃着回到了主人的身旁,老妇人慈爱的摸了摸它的脑袋,用手摘去了毛发上的几个苍耳。

“中萨巴联盟,最近搞的有模有样啊,真是了不起。”老妇人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调率,你觉得他们的领袖,是怎么样的人呢?”

“阿德里安帕瓦尔么…你觉得他是一位民主主义者吗?”被叫做调率的青年微微愣了一下,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反问了一句。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啊。”老妇人笑着点了点头:“我并不觉得他是一位民主主义者,不如说恰恰相反,他是一位毫无疑问的独裁者。”

“独裁者么…确实啊。”调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否则,他也不可能支持在中萨巴应用洗脑装置。”

“那么调率,你认为现在的世界需要民主么?或者说,人们应当保留一定的自治权力吗?”老妇人又问道。

“需要民主么…竟然是这种话题,教主你老了吗?”青年苦笑了一声,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我们资本圣教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再明确不够了吧,你是要我去复述一下标准答案吗?”

“老了,确实是老了啊。像我这种老婆子。”教主慈祥的笑了笑:“虽然说了很多遍,但是和你单独聊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我想要亲耳听一听你的想法。”

“老实讲,我也在考虑,民主制度,或者自治制度到底是不是会在某些情况起到作用。”调率看向远方的草地:“虽然我们一直在说‘绝对效率’与‘绝对安全’的事情,但是到底是不是在某些情况,愚昧也会带来某种‘正确’,起码可以维持某种相对的独立性,从而避免很多文明的消亡。”

“哦,有趣的想法。”教主点了点头:“我觉得你比起民主的问题,根本上是在思考如何在世界的进步中,保留文明的多样性。”

“是的,这个世界在飞速的进步,然而各个文明却在变得越来越相似,它们的特点正在被全球化所摧毁。”调率沉吟了片刻,开口说到:“就像隔离会产生生物的多样性一样,一定的民主与自治权或许也会保护文明的多样性…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呼呼呼,在发展的同时,保存文明的特质吗?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在此之前,我有另一个问题想要和你讨论。在过去的教科书中,曾经有这样一句话:‘各个国家,只有因地制宜,生产最适合本国生产的产品,才能将效率提到最高,因此获得利润和发展。’”教主看向调率:“当然,在过去,这是针对市场经济而做出的判断,不过‘因地制宜’一词,你是怎么看待的呢?”

“这更多是针对低生产力的说法,而且往往是初级原料才会涉及的问题。山里抓不到鱼,海里也采不到蘑菇,我们也很难想象有人会将芒果树种在寒带。”调率微微皱眉:“但是初级工业受到的影响就小得多,虽然产地会影响运输成本,但是并不是决定要素。这个世界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超过一半的钢铁产自于不生产铁矿石——不如说是离产地最远的地区。”

“至于高新技术产业,那就几乎完全不受影响了,他们几乎可以出现在任何想让他们出现的地方。所以很多国家的高新技术中心,甚至出现在与生产绝缘的商业城市。是这样的吧。”教主赞同的说到:“而这一切恰恰就是关键,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所谓的‘因地制宜’也就不复存在了,地区不再成为束缚人们的理由,而广泛的地区间移民伴随的便是新的秩序的产生,而这种秩序,往往大同小异。事实上,我们见到的差异繁复的文明,基本都是出于低生产力的农业文明;而成熟的工业文明,经常相似度较高;至于最终的高新技术文明,则彼此之间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

“确实如此,农业文明之所以缤纷错杂,最重要的就是农业的地缘特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因此才能在历史中孕育出这么多的不同。而到了工业时代,慢慢摆脱了因地理限制而制造出的选择机制,无一例外的都向着相同的方向进化。”调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么,如果我们想要将这个世界推向现代化,未来化,那么现有的所有基于低生产力而产生的文明都必然消亡,取代为更先进的文明——即便他们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名字。”

“没错,现存的,还有历史上的所有文明,全部都是基于某一特定水平生产力才能存在的。”教主摸着粗糙的树干:“所谓的文明,其绝对的表现形式就是衣食住行,待人接物。一旦生产力变化,生产关系变化,一切的人际关系也随之发生变化,那么过去的文明就像忒修斯之船一样,随着时间而彻底消逝了。”

“现如今,无论在世界的哪一个位置,现代化的朝向都是惊人的一致的。有一些是慢慢自行发展的,而有一些则是被暴力与破坏强行拖拽的,但是最终人们都涌入了城市,住进钢铁水泥的房屋,随着现代化的交通来回奔波,一生中经历比他们的前辈要多得多的人与事。”教主微微一笑:“而随着这一切的变化,整个星球的各个角落都在变得越来越相似,各个文明只剩下了几乎可以称之为狡辩的微小差异。他们过去的信仰,坚持的传统,遵守的秩序在发展的钢铁洪流之下根本不堪一击,每个人都必须为了迎接新的生产力而做出改变,否则就会被淘汰。”

“因此,真正摧毁文明的,不是流通,不是世界化,而是确确实实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变化。”教主微微一笑:“即便是靠着隔离,靠着分割,靠着自治与民主去保护文明的多样性,那也是徒劳和扭曲的。”

“不但如此,这种分割与隔离,正是如今绝大多数灾祸的源头。这个世界的不幸与混乱,几乎都是因为人们对于资本的争夺。”调率叹了口气:“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在正确之外,消灭任何个人与群体的权力。在未来,全体人类都将被唯一的绝对秩序所支配,整个世界都将作为一个整体发展,不存在因这些不同所带来的愚昧的争夺。所有的一切,都将协调一致,向着一个方向前进。”

看着似乎有些惆怅的调率,教主笑了笑,伸手掏出了一颗手榴弹。她拉开拉环,轻轻一掷,那手榴弹便画着抛物线飞行而出。狗看到主人丢出了什么,兴奋的跑了出去,追赶了上去。

“喂,皮克!”看到它把冒着烟的手榴弹叼了回来,调率连忙大喊:“快丢掉!”

“噗!”

几道彩带飞舞而出,落在两人一狗身上。教主看着惊魂未定的调率,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做的事,但是切忌被感情干扰,一定要坚定信念。”教主拂去身上的彩带:

“我们必然要追求生产力的进步,而在这一过程中,这个世界上愚昧的民众,可是会做出比叼回手榴弹还要恐怖一亿倍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