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极脑袋里到底装着啥东西,活路不要,竟要自寻死路,真有意思。”
处死文武极一幕,皇帝相当有兴趣,以至于御驾亲征。李柬车马跟在皇帝之后,面色一如既往的深沉。
绕是文武极触犯的李柬的利益,李柬也不得不承认,文武极是真正的求道人,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甚至为此不惧死亡。就凭这点,李柬也打心底里尊重他。
不过,该杀的还是要杀。文武极不死,死的就是自己。这点李柬心知肚明。
“恳请圣上饶恕文武极。”
一道柔弱却又刚强的女声,由远及近,传入皇帝及李柬耳中。
御前侍卫看着这名背负荆棘,双膝跪地的女子,心中泛起一丝怜悯,心说文武极你犯事让你马子来给你求情算什么,不过他还是格式化对来人呵斥:“何人敢拦圣驾?”
来者正是秀娘,她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恳请圣上饶恕文武极。”
文武极被压入地牢前。
全府上下闻到风声,都在搬府里的东西跑路,唯有秀娘从老家带来的朋友,忠心的丫鬟小蝶不离不弃。
她想要阻止其他人抄家般的举动,却被秀娘制止,“小蝶,让他们去吧,是我让他们走的。你也可以走了,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东西。”
秀娘将准备好的包袱交到小蝶手中,小蝶光用手一摸,就知道里面的银票肯定不少,定然是秀娘掌管的全部家底。
短暂的沉默后,小蝶毅然将包袱还给秀娘,秀娘不接,她只得放在桌面,同时吐槽其他人:“前段时间府里遭了刺客,如果不是文大人舍身,你们早就已经死了。一群忘恩负义的人,呸。”
面相老实的男管家听不下去,道:“正是文大人救了我们的命,所以我们更该保护好自己的命,将来才能有机会报答文大人,你那是愚忠。小蝶,你还是劝小姐跟你一起走吧,不然等官兵来抄家,就只有死路一条。”
秀娘也对小蝶道:“你走吧,我会走的。管家说的这番话是对的,留着自己的命,好好活着,才是正确的选择。”
小蝶有些懵,生死攸关,大家怎么都如此清醒?
“不!小姐去哪我就去哪。”小蝶依旧坚持。
秀娘答应过相父吴尚,不当文武极的拖油瓶,自然会离开。可小蝶非要作伴,她也只好点头同意。
早在文武极参加李柬寿宴前,他就告知过秀娘,自己用尽这些年的俸禄,经朋友之手,在老家河边买了栋小房子。等所有事尘埃落定,就退隐此处,和秀娘平平淡淡过完余生。
那是秀娘曾心心念念的东西,也是她一生的追求。
可现在,秀娘手中空有文武极给的地契,却没有文武极作伴。
那种只能与自己影子相陪的隐世生活,有什么意思呢?
她只是天庆公主的一缕分魂,思想单纯,想救文武极,可是没有任何办法,也没有那个实力,只能采取最笨的方式。
文武极喜欢读书,曾给秀娘讲过负荆请罪的故事。如今,她只得照猫画虎,找到那个能赦免文武极死罪的人。
可她并不知道,现在的皇帝只是任人摆弄的木偶,而幕后的木偶师丧心病狂。
“文武极冒犯君威,十恶不赦,岂是你一介妇人求情能放的?来人,把她给我拖到一边去。”李柬道。
皇帝还未发话,禁卫军就依照李柬的指示开始行动。
“等等!”
皇帝突然发话,其他禁卫军闻言动作也是一滞,不过他们看向的人并不是皇帝,而是李柬。
“在处死文武极之前,先当着文武极的面处死她,岂不是更有意思?”
皇帝痴笑一声,又道:“不过,如果文武极愿意求饶归顺,低头认错,那两个人都可以活命。”
禁卫军们仿若木偶人,都在等待李柬发号施令。
“陛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们都聋了?还不快行动,带上这妇人,一起去刑台?”
闻言,禁卫军们纷纷开始行动。
秀娘在被押途中,很不安分,一直说着为文武极求情的话。
皇帝表示再吵就割了你舌头,可秀娘在沉默两秒后,依旧像个傻瓜一样不依不饶。
“和文武极真是般配,一样的死鱼脑袋,希望你们在地府还能做对鬼夫妻。”
李柬悠然叹道。
……
……
“好大的太阳。”
文武极跪于圆台,双手被铁枷锁住,嘴唇干裂,鬓发缭乱,一脸的苍白之色。
台下,人们皆用愤恨的眼神看向文武极,似乎是贪腐了几十年的朝廷大官终于被绳之以法。
其中,就有先前参与暗杀文武极的【清剿司】的小刺客以及文武极救下的小女孩。
天庆公主再次篡改文武极的记忆,那晚的一切于文武极而言是梦,可对于其他人却是真是存在的。
文武极毫无疑问是个理想主义的大善人,可他同样也是被理想主义迫害的大恶人。
曾经的他杀人如麻,被扭曲的正义蒙蔽双眼。现在的他宁肯自己身死,也要挽救他人性命。
可其实,自始至终,文武极都是在为信念而活,无论这种信念是正义还是邪恶。
人之将死,本应万分恐惧,可文武极心中却如释重负,有一种没来由的轻快感。
为信念而活的人是痛苦的,何况这种信念根本就没有在现实中实现的可能。
对于这种人,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
那晚之后,老刺客向上方汇报,小刺客因公而亡。小刺客如愿退出清剿司,做了一当铺老板,过上了快活日子。
他找到小女孩,给予那老妇人五两白银,将之带走,像是哥哥终于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妹妹。
今日,他不是以清剿司刺客的名头来看文武极,而是将他以妹妹的救命恩人看待。
“将这碗水给他送上去吧,水里有蒙汗药,在睡梦中死去,应该会很安详。这是你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小刺客将红木饭盒递到小女孩手中。
小女孩面无表情,只是接过红木饭盒的双手有些颤抖。
好人不好命,坏人反而活成人上人。她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可她只是个小人物,不得不接受。
文武极已经饿的头晕眼花,朦胧间,他将小女孩看成了早已故去之人,叫了一声文洁。
小女孩有点懵,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将水灌进文武极干裂的嘴中。
行刑官想将小女孩拖下去,小刺客上前,看了一眼行刑官,行刑官便任由小刺客将小女孩带走。
文武极怎么也想不到,曾经自己拿命相救的人,最后却和想要杀他的人同行。
不过无所谓了,这一切都将在他人头落地之后终结。
午时三刻,日轮悬在文武极头顶,仿佛一圈硕大的光布罩住文武极。
皇帝、李柬等人带着秀娘行至刑场,刺眼的白芒中,文武极看见了秀娘,却又好像看见了天庆公主。
官吏见皇帝驾临,赶忙上前相迎,皇帝手一招,只是和李柬静静坐在一旁。
官吏清清嗓子,打开文武极的罪状书,道:“文武极,你冒犯君威,颠倒是非,无视朝堂,侮辱朝廷大官,本该诛你九族,可皇帝圣恩,只杀你一人,你还不谢恩?”
文武极听了这番话,看了眼皇帝身旁被两个金甲禁军押解的秀娘,心中沉甸甸的石子好似落下。
“臣谢恩。”
文武极鼓起全身气力,仍然有些有气无力。
“陛下一定要杀文武极,就让我陪他一起死吧。”沉默已久的秀娘,突然开口道。
皇帝默不作声,片刻后,道:
“你这么说,好像孤杀他,还杀错了。
你可知,文武极犯的是什么罪?他是被自己蠢死的,活该有此下场,别说你个小女子为他求情,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无济于事。
文武极,今日孤杀定了。”
天庭每一位神仙降临凡间时,都会引起天空的巨大变化。
遮天蔽日的天狗食日,亦或者千年不遇的高温。
此刻世间人感受到的高温,其实只是天庆公主降临的征兆。她身着白衣,就藏匿在云端,眺望着台下众人的一举一动。
皇帝说出必杀文武极此话时,天庆公主挥一挥衣袖,无形的金粉从撒向皇帝,他便道出缘由,改变想法,严肃的表情瞬间变得温和。
“如果没有李柬,天底下只会死更多人,他固然有可恨之处,但这并不能否认他的功绩。
理想主义,从来只能活在理想里,一旦扯进现实,无疑是露骨血肉,血腥又丑陋。
李柬是大好人,比文武极这种伪君子好多了。
可文武极也是一心为国为民,只是方式偏激,如果他低头认错,发誓改过,那孤就下旨饶了他。”
许久的沉默。
皇帝能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匪夷所思,打破了天下人认为他是昏君的一贯认知。
他是很清醒的人,清醒到认为李柬是身不由己,所作所为固然可耻,但做出的行为,却都是最好的选择。
“夫君,夫君,你听见了吗?快认错,只要认错,陛下就能赦免你。”秀娘听闻这席话,连忙对如同木头人般的文武极吼道。
可文武极还是一动不动,只是抬头望着太阳。
“夫君,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千万不要犯傻。”秀娘似乎比文武极更加在意他的生命。
如果文武极是一个人,他为了自己坚持的信念,断然不会认错,可现在多了秀娘,又是另一番景象。
触手可及的爱情,遥不可及的梦想。
为了爱人活在世上苟延残喘,为了无人能理解的信念就此葬身,文武极只能二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