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永远不会吸取任何历史经验。
罗曼·西恩尼斯对于跟小丑达成合作这事感到略微懊悔,最近蝙蝠们(尤其是那只红的)跟夏天的牛氓一样盯上了他不厌其烦地骚扰,他不得不抛出一个足够重磅的诱饵吸引他们的注意,然而小丑就像无差别打击所有人的核武器,首先将他自己坑了个惨。好在事情还不算无可挽回,他已经转移产业资金并拿到了国外引渡条例,只要暂时离开避避风头——
走廊落地窗外掠过蝙蝠剪影,罗曼和秘书手下们仓皇撤离的脚步一顿,一道人影破窗而入,像灵巧的紫色丽椋鸟,披风在身后落定,“无论你的约会对象是谁,我猜你都要赶不上了。”
罗曼紧绷的神经一松,这只紫色蝙蝠,他打心底轻视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没想到小毛丫头还在学大人玩英雄过家家游戏。”他柔软又满怀恶意地说,“现在给我滚开,或者让我再弄死你一次,你很怀念曾经那次派对,是吗?”
搅局者的手因为愤怒而紧攥成拳,耳麦中传来红罗宾紧张的声音:“你等我赶过来!”她身体忽然一松,眨了眨眼,喃喃轻语不知是说给谁听:“我可不害怕他。”
她转向罗曼,双眼因怒火和斗志燃得更为明亮,“我早就不害怕你了,黑面具。”
“甜心,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小丑从房间那一头扔过来控制按钮,塔尼亚没有捡,只看到他像舞台剧演员一样在人质身旁踱步,配合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语调顿挫感情充沛的话语:“就当小蝙蝠来之前我们的解闷乐趣吧。来,看这里,你是参与游戏的嘉宾,这些朋友是友情出演的游戏员工。我将他们分成六人一组,每个人脖子上都戴有爆炸项圈,你按下按钮可以随机杀死一个人,但剩下五人会因此得救,倘若在规定时间内你没有按下按钮,那么六个人会一块炸成烟花。”
“这里一共有多少人呢,”他装模作样地扳着手指数,“哎呀,总之足够我们愉快地玩好多轮了。”
他宣布道:“游戏名字就叫——一还是二,现在游戏开始!让我看看你的表现,甜心。”
第一轮选出的六个人被绑在椅子上嘴贴胶带,恐惧无助的涕泪在面颊上糊成一片,转过来的目光恳求得仿佛她是那个掌握生死的神。塔尼亚用鞋尖碰了碰按钮,干脆地踢远,“我不会选的。”
小丑停止发笑,无声咧着的嘴唇诡谲瘆人,“为什么呢?噢,等等,我知道了,你是那种懦弱又无趣的人,宁愿看着所有人死去也不肯让自己背负上杀人的罪名!天哪!如此自私!如此软弱!”
“你在偷换概念,我不会忘记你才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她说,“你想用电车难题折磨我,我猜如果我克服心理负担按下按钮,用‘至少我救下更多人了’来安慰自己的时候,你会告诉我那个按钮其实还连接着闹市区的炸/弹,而我自认为救下多数人的行为其实杀死了更多人。你想嘲弄的就是这种自以为的正义正确,你想要让我痛苦,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那么做的。”
小丑饶有兴致道:“那么甜心,你是选择用这六人的性命换取更多人的安全吗?”
“我说过我不会选。”她道,“你想逼迫我在多数人和少数人之间做出选择,但人命不是利益,法理上人命是不能量算的,一群人的生命和一个人的生命无法衡量孰轻孰重,就像困在山洞中的一群人为了活命杀死吃掉其中一个人,这不是紧急避险,而是犯罪。而且你没有考虑过我的性格吗,你的游戏只能折磨有良知的人,说不定我是那种不管死多少人都无所谓的性格呢?”
“不,”小丑笑着说,“不要企图用漠不在乎伪装自己,甜心,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小蝙蝠的同类人,会为每一个自己未能挽救的生命而痛苦自责。就像海滩上那个执着地将一只只海龟扔进大海的孩童,就像永远背负着正义的西西弗斯——不要逃避问题,无论你将理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现实就是你总得选择牺牲一方。”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她轻声说,“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她慢慢弯腰,作势去捡按钮,即将触及之际,手腕忽然一转将一枚烟雾/弹贴地抛向小丑。四周顿时坠入朦胧夜雾,她矮身前扑举起枪就开。“如果非要选择,这里唯一该死的人就是你。”
对面子/弹擦着她身体飙出一串火花,她还想开枪,却突然不知从何射来一支飞镖打落手/枪。来不及躲闪,第二支飞镖钉入肩头,疼痛趔趄中一条腿将她扫倒在地。排风扇开启吹走烟雾,一个女人的身形如拂开灰尘的镜面逐渐显现,她穿着黑紫色紧身皮衣,长直黑发高束成鞭形马尾,额前夹杂一缕蓝绿挑染,高耸颧骨下涂着两酡马戏演员般的腮红妆容,整个人看上去像涂毒的忍者苦无一样利落致命。
她用膝盖抵在塔尼亚胸口,把玩着的双刃短刀毫无征兆刺进她肩膀另一侧,“叮”声同奏,撕裂的剧痛中,两把刀同时洞穿肩膀深深钉入地面。女人弯起涂成墨绿的嘴唇:“我可不会让你伤害他。”
“噢,我最得力的搭档,真是完美的登场时刻。”小丑像报幕员一样宣布着,又转向塔尼亚,神经质地笑着,“甜心,你很好——很棒,比我想的更有趣。”
塔尼亚的额头上因疼痛沁出细汗,她竭力眯眼,看到那个疑似小丑同伙的女人身后,跟着大群头戴滑稽绿白面具的小丑帮成员。
小丑还在自顾自咕哝:“不对,你和蝙蝠不一样,让我想想——噢,甜心,你有心理疾病和精神问题吗?”
塔尼亚想笑了,“这是个冷笑话吗,小丑说别人有精神问题。”
“不不不,你要相信小丑,”他摆着食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疯子,你有病,你内心潜藏着病态与疯狂,我看得出来。”
“好吧,很好笑。”塔尼亚随口应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小丑身后——休眠舱,培养皿,操作主机,还有一个深深打通延伸往下的巨大地面隧道,那是什么?
大门忽然被暴力破开,里昂一手提着喷火器一手握着枪,看到她皱了皱眉。黑紫皮衣的女人和小丑帮迅速冲上去围攻他,小丑摸着牌,叹气咕哝道:“第二个英雄是谁?大卫王,茱蒂丝,还是方片A?比起暴力分子我更喜欢乖巧懂礼貌的小鸟,太遗憾了,小丑总是抽不到鬼牌。”
他转过身,又俯在电脑主机上操控着什么。塔尼亚眨掉淌进眼睫的汗水,竭力睁大眼,看清他输入屏幕的每一串密钥,牢牢烙刻进脑海里。小丑输完字符的那一瞬间,她硬生生撑起身,从钉死的两枚尖刀中撕裂血肉挣脱出来,飞身扑向小丑,借力将他推进那只巨大的地洞。
小丑猝不及防,倒栽进地面隧道的同时只来得及将她也拉扯着带入。她在滚落中一把抓住洞口边缘,蹬着双腿甩开小丑,全身体重都压在负伤的双肩,伤口撕扯裂开更大,她咬牙克制住令人发疯的剧痛,一点点将身体往上拉。
忽然有子/弹洞穿手掌。
身体无力下坠,只能看见洞底的小丑举着枪疯狂地大笑。洞底四周猛然迸射火焰,火蛇怒卷,将她连同一切嚼入熊熊光亮。
原来是焚化炉啊。
残留在余光惊鸿一瞥的红是火焰、是小丑咧到耳根的嘴唇、还是什么人的头罩?
对不起。她想。我又要死啦。
这次重生,塔尼亚没有急着行动,而是蜷缩在被窝里休息了一小会儿。高温和酷寒到达极致时原来会呈现混合难分的触感,火焰比死亡更冷,她的骨肉血被烧成翩跹飞舞的轻絮,难言的抽离和自由。直到身体重新被现实的引力俘获,她在地面上摔成一摊冷却的灰烬,深入骨髓的疲倦蔓延全身。
即便是游戏,反复挑战关卡失败,在即将通关时断电丢失存档,也会让人疲惫。
半晌,她撑起身体去蝙蝠洞,提姆还在电脑前工作,缺少睡眠让他在咖啡杯上一点一点着脑袋做饮水鸟。她忍不住扶着他让他趴睡在桌面上,他用腐朽的声音念出最后遗言:“马上……就结束……”终是抵挡不住将头垂进手臂里小憩起来。塔尼亚给他垫了垫子又盖了件衣服,看见电脑屏幕上闪出蝙蝠侠的通话标志,久违的低沉嗓音穿越无数星河响起:“红罗宾,汇报今天的工作。”
“布鲁斯?提姆工作太久了,正在休息,他醒来我告诉他跟你联系。”
“塔尼亚?”
对面的声音顿了顿,她问:“你那边的工作进展顺利吗?”
“在收尾阶段,马上就可以从天启星返回地球。”他稍微一停,“哥谭的情况怎么样?”
简单一句话掀起酸涩,就像所有孩童想要扑到长辈怀中哭诉,塔尼亚压住哽咽,以轻松语调说:“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大事。”
然而世界第一侦探到底发觉端倪,“你的声音不对劲,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我想你了?”
感情直球打得对面沉默了,塔尼亚又问:“你现在有空吗,布鲁斯,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说吧。”
她轻声说:“成为义警,为了保护这座城市奉献所有精力,每天,全年,永不休假,永远绷紧神经,每时每刻都要应对突发危险,还有层出不穷的罪犯和袭击,即便如此可能还是没法拯救所有人。你会累吗?”
对面没有立刻回答,平稳的呼吸声像风琴管中流淌的低沉空气,半晌话语才响起:“当然,我当然会感到疲惫,还会遭遇数不清的挫败,这是肉体凡胎限制下必然的结果。但只要我行动起来——有人会因此得救,有人不会被夺走本该有的未来,有人会获得第二次选择的机会。遏制犯罪是一个过于宏大的词汇,只要有一个人因此得到帮助,这一切都不是徒劳无功。疲惫,仅仅是疲惫而已,不会比‘本该却没有付诸行动’的懊悔尝起来更苦涩。”
“我明白了,谢谢。”她说,“谢谢你,布鲁斯。”
作者有话要说:小丑最新漫画里出了个新搭档和女友(?)叫笑点,哈莉很可爱,本文不用哈莉当反派役(什么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