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的精力十分旺盛。
而且她一直缠着皇帝陪她玩闹,又是投壶又是下棋的。
以至于当她终于精疲力尽地表示想休息的时候,已经过了二更天了。
皇后本来是想等宴会结束,想办法让皇帝去自己那里留宿的。
毕竟好不容易见到皇帝一次,她并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但她实在是熬不过这个刚刚十四岁的小姑娘,叶舒窈。
而今天又是她的生日,皇后也不好出言劝皇帝休息。
是以,体力略逊一筹的皇后早在一个时辰前便在坤宁宫中酣然入睡了。
瑶华宫中。
叶倾怀看着舒窈毫无防备的睡颜,长舒了一口气。
她的面前,还摆着一盘尚未下完的棋。
公主的棋艺并不好,若不是叶倾怀让着她,根本下不到现在。
“带公主下去休息吧。”叶倾怀对瑶华宫的女官道。
“是。”女官们行了礼,搀扶着公主往寝殿去了。
“我还没……输……别……”公主嘴里还呢喃着。
叶倾怀看着她睡梦中仍峨眉微蹙的小脸,不禁笑出了声来。
这丫头,梦中都还惦记着玩。
热闹的主殿里终于沉寂了下来,叶倾怀支着一条腿,坐在棋案边。
如果她的孪生哥哥没有死,如果她的哥哥继承大统当了皇帝,她是不是也会和现在的舒窈公主一样?
如果。
叶倾怀苦笑了一下。
今日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看来是酒喝多了。
叶倾怀这么想着,扶着棋案站起了身。
“李保全,回景寿宫。”
——
初秋的夜,有些凉。
宫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点着长明灯,灯火明亮,却不能让叶倾怀感到温暖。
她很疲惫。
不知道为什么,皇后虽然看着明丽可爱,叶倾怀在面对她时却总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就像面对顾世海时一样。
顾世海身上是那种行伍里带出来的杀气和威势,皇后则是那种少女热烈殷切的期望和那期望背后不容反驳的威压。
都让叶倾怀感到窒息。
这父女俩,在这一点上倒是出奇的相似。叶倾怀在心中叹了口气。
正此时,远远的,一缕袅袅的琴音从深夜中飘了过来。
是古筝的声音。
琴音轻快,却又带着几分大气磅礴的酣畅淋漓。
叶倾怀听过这首曲子,是著名的《阵前曲》。
这是一首在民间流传极广的曲子,本是一首笛曲,由古时阵前鼓舞士气用的军歌改编而来,令人热血沸腾。
但是古筝的版本,叶倾怀还是
在叶倾怀的印象中,古筝总给人一种悠扬婉转的感觉。能用古筝弹奏出这种澎拜恢弘的感觉,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十分难得。
“是谁在弹琴?”叶倾怀在乘舆上问向跟在身侧的李保全。
李保全寻着琴声的方向抬头望去,忖了忖道:“回陛下,似乎是永和宫的方向。”
“永和宫?是陈贵妃的那间院落?”叶倾怀问道。
“是贵妃娘娘居所。”李保全答道。
难道是陈菊连在弹琴?
叶倾怀有些意外。
她不是身体不适,早回宫休息了吗?
不过,叶倾怀转念一想,早在陈菊连入宫前,便听人说她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先前只见过她的画,琴没有听过,不过想来她的琴技也不会差。
只是这琴声,如此浑厚有力,洒脱不羁,倒是与陈菊连平素里温婉纤弱的形象不大相符。
正在叶倾怀纳闷间,那琴声更急促了,两个踩在鼓点上干净利落的扫弦,仿佛急风骤雨般落了下来,令人心中一惊,呼吸为之一窒。
“去永和宫。”叶倾怀沉吟了一下,吩咐道。
李保全怔了怔。
虽然皇帝大婚已过去几个月了,但是他还从未见皇帝在妃嫔宫中留宿过。
如今后宫中只有皇后和贵妃两个主子,关于叶倾怀会先临幸哪位主子,一直都是后宫中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
难道今日,这个悬念终于要破了?
李保全也不禁生出了猜想。
“愣着干什么?不认识去永和宫的路了?”叶倾怀道。
李保全回过神来,立即支使着仪仗和舆车往永和宫的方向去。
离永和宫越近,那琴声越发清晰。待皇帝仪仗停在宫门口时,那曲正到高潮处,愈发激昂明快。李保全刚要高声宣布皇帝的到来,叶倾怀却抬手制止了他,然后自己悄无声息地下了车,示意他们留在宫外。
永和宫庭院中种着一株百年桂树,八月初的光景,树枝上已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蕾,如同淡黄色的绒毛点缀在翠绿的枝叶间。
一轮新月挂在桂树顶上,月光透过桂树的枝桠,影影绰绰地披洒在树下的人影上。
树下的石桌上支着一张长长的古筝,石桌旁坐着一个黄衫的抚琴人。
正是陈菊连。
她头上仍保留着着宴会上疏起来的云髻,只是此刻头发有些散了,发髻半垂下来,倒像是两朵慵懒的云彩,多了几分随性和恣意。淡黄色的浅纱下,一截玉颈在月光的照耀下,莹白似玉。她纤细的身体裹在那件黄衫里,像是一块气质冷冽的玉,笔挺而高贵。
如同月下仙子。
少女纤细的十指在琴弦间翻飞,她垂着头,只专注于面前的长琴上,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与这张筝,旁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她的眼中蓄着耀眼夺目的光芒,嘴角噙着洋洋洒洒的笑意。
叶倾怀不知是听得痴了,还是看得痴了,她直直地看着院中弹琴的女子,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手心。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直到偏殿中跑出来一个宫女,叶倾怀才回过神来,看向了那名宫女。
宫女的手上抱着一只酒坛,看到叶倾怀站在院门口,瞬间吓得脸色惨白,手中酒坛都滑了一下,好在她反应极快,立即用另一只手托住了。
宫女刚要惊呼,叶倾怀抬起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这一曲还没有结束。
她想完整地听完。
宫女于是抱着酒坛无声地跪伏了下来。
叶倾怀把目光挪回了陈菊连身上。
此时她才发现,陈菊连的脚下横七竖八地摆着几个空酒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