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工人喊着号子拖动着装满铁矿石的斗车缓缓爬上了高炉顶，将矿石轰隆的倒入了投矿口。
水力鼓风机咆哮着吹出了尖啸的风声，冷风在热风炉经过充分加热后轰入了高炉炉膛。
高达四五百摄氏度的高温热风与炉膛中的烬燃法阵的烈焰砰然相撞将块块黑金轰的粉碎，而炸碎的煤尘飞旋中又再次点燃，将这场盛宴推上了高潮。
在过千度的高温中铁矿石如同在太阳下的雪堆般缓缓变成了一层红热的铁水。
整个炉子在索菲娅的红外视野中宛若烈阳。
而她不打算再看铁水在模具中成型的样子了。
虽然这玩意比那什么爆燃枪开火的亮度稍低一点，但长时间观看也有可能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不必要的伤害。
将视野模式调成熟悉的三维视野后她轻轻的感叹了一句。
“精彩。”
“嗯？是吧，你会想看到它们四个一起运行的样子的。”
王国历736年雷月21天11时32分，这些崭新的高炉吐出了新时代的第一炉铁水。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一个历史性瞬间。”
牧云骄傲的收起怀表双手抱胸站在原地，脸上戴着一副刚刚问自己要的叫做墨镜的黑色眼镜，直直的看着铁水从出铁口流出。
倪塞克斯也双手抱胸站在一旁伸手推了推自己脸上的墨镜。
“所以这东西一天能烧多少的矿石，光烧这一会那两头骡子的运矿石都快累死了，已经连续骂了半个小时的街了。”
“还能骂街说明不累，再来几车应该就能暂停一下了。”
“？”
安排倪塞克斯去平复一下那两头骂街驴子的心情好让他们继续干活后，两人找了远离高炉的工棚坐了下来。
现在自己的活干完了，该聊聊报酬问题了。
牧云一屁股摔在了长椅上，丝滑的转身侧坐翘起了二郎腿。
“如你所见，这种高炉的效率远高于那些老式高炉，毫无疑问的这将带来一次技术革新的浪潮。”
“想想看吧，这会给王国增加多少钢铁产量。”
索菲娅优雅的坐在了长桌对面，思索了一下才回答道：
“嗯这确实是一份不错的答卷，虽然目前我们暂时也不需要这么多钢铁，但王室和教会应该会满意，证明我们没看错人。”
“马上会用到的，索菲娅，之后钢铁就是一切，一切都为钢铁。”
“但咱确实可以先看看眼下，来吧，我能得到什么？”
“更多的资金，更多的工匠，更多的原料以及一些政治支持。”
“政治支持？”
“因为你是以三皇子的身份行动的，并不是直接使用教会或是皇室的名号，所以包括这些也只是你的个人行为。”
“所以，政治支持就是教会和皇室可以在你和其他贵族产生矛盾的时候，更多偏向你这一边，或是帮你与其他贵族进行政治协商。”
“那我这个三王子名义上的领地呢？这是我们协议上的内容。”
“这个暂时还不能给你，依旧由王室代管不过就我个人意见来看，你要不要回来其实也无所谓。”
“为什么？”
“你在王都附近就只有格恩子爵的封地，剩下的两个伯爵领和一个大公领全部在南境，你难道想去南境发展？”
“也不是不行。”
“不可能的，王室和教会不可能同意你离开他们的视线的，你要是跑到南境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晚上睡不着喽”
“包括你吗？”
“嗯？当然不包括我；但唯一肯定的是你要就这样跑去南境，真正睡不着的应该是你。”
牧云默默的擦了把汗，自己当初还是太仓促了，半懵逼的情况下签了卖身契。
说不定当初倪塞克斯那份条款都比自己和索菲娅以及诺顿签的那份好。
不过其实挺也合理的，毕竟自己现在在他们眼里依旧是一个需要警惕的对象。
但自己干这么多不能只给自己这点吧。
索菲娅似乎也看出了牧云心中的不满，无奈的摇摇头后才再次开口说道：
“我也只是代传一下上面的意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只是初步的报酬，过些时日王室和教会会联合一批贵族来此参访，这是你的机会。”
“所以你下一步计划应该不是先去躺个四五天再干活吧？”
“但你如果想的话，我也可以去帮你”
牧云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语。
“肯定不是，我报废一个炉子可不是只为了这点铁的。”
“既然有人来参观，那我肯定得收拾好屋子再请客不是？如此大的一个厂区，现在就只有几个孤零零的高炉也不好看。”
“那需要多久？”
牧云掰着指头算了算。
“从测试到落地，差不多再来个一两个月吧。”
索菲娅短暂一思索就想到了牧云指的是什么东西。
“从测试到落地这指的是你那台奇妙的小机器吗？就是你在那什么初代工业机床的文稿里提到的那个”
牧云点了点头接过了索菲娅的话头。
“蒸汽机，准确点说是低压蒸汽机，这也是依靠我们现在的技术就能造出来的最适合的蒸汽动力机关。”
其实自己一开始想做的是蒸汽发电机，好加速跑过第一次工业革命进入电力时代，制作出稳定的工业电动机床。
可是奈何没有那个实力，工业摸底底都是漏的造不出电动机。
所以只能先直接用蒸汽机了，先造出个低压蒸汽机床，依靠这个低压机床来生产新的机器推动基础工业的发展。
“一共只有大约五十个零件，最重要的是只有部分部件需要碳钢，其大部分都可以直接用铸铁——就是我们刚刚生产出来的那种，那些工人们浇筑的模具中就有一些蒸汽机的零件。”
他换了一个正式一些的姿势，端坐在长凳上看着索菲娅。
“这是人类驯服自然的开始，我们将从从依靠人力、畜力等原始动力中解脱出来，实现机器大生产。”
索菲娅明显还有些疑惑。
“这个蒸汽机真的如此神奇吗？”
“当然，我给你举个例子。”
牧云起身试图去找刚刚运矿石的两头骡子，但发现倪塞克斯正在和其吵得热火朝天后讪讪的收回了视线。
自己还想从运输方式的革新讲一下的，但怎么突然没词了呢？
“算了，过两天你可以直接看看它的实物，到时候现场展示会更加震撼。”
牧云微微挪了挪位置，用身子挡住了正在和骡子吵架的倪塞克斯，充满自信的说道：
“我会让这个世界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一个”
可在就在话刚说完一半的时候他却突然卡在了原地，咽喉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发不出一丝声响。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准确来说是一段话。
“但是，手工业生产在机器基础上的再现只是向工厂生产的过渡，只要机械动力蒸汽或水代替人的肌肉来推动机器，工厂生产通常就会出现。小生产可以间或地，并且也只能是暂时地同机械动力结合起来在考文垂的丝织业里，一种“小屋工厂”的实验曾自发地发展起来。由几排小屋围成的方形场地的中间，建起一座安装蒸汽机的所谓机器房，蒸汽机通过枢轴同各个小屋中的织机连接起来。蒸汽一律是租用的不管织机是否转动，蒸汽费都得按周支付这些机器有的是工人的，有的是赊购的，有的是租来的。小屋工厂和真正的工厂之间的斗争持续了12年以上。结果是300家小屋工厂完全破产”————《资本论》
这还是在其利用了工业化机器的情况下，手工作坊式生产依然会被真正的工厂生产给碾压摧毁。
没错，资本是发展了，但发展的代价是什么，正如同任何好处都不能在不伤害他人利益的基础上获得，这也是同样的道理。
牧云站在原地短暂思索了一下后转身走出工棚，找到了个能眺望到下方庞大的瑞格利斯城的地方站住。
虽然距离仍十分遥远，但他仍然能看清瑞格利斯城中矗立的那一根根喷吐着黑烟的烟囱，尤其是铁器街那一片。
其上每一根烟囱都代表着一个小小的铁器作坊，而每一个铁器作坊都至少代表了一户人家。
他没敢数清到底有多少根烟囱。
但他唯一清楚的是，当这座炼钢厂真正建立起来的时候。
遑论其他地方，单是王都里的所有铁匠和与其相生的那些矿石商人。
都会成为这个新时代的第一批消耗品，成为这座工厂高炉里的第一批人肉柴薪。
索菲娅也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安静的站在一边与他一起看着宏伟的王都一边等待着他的回答。
牧云深呼一口气，侧眼看着静静站在自己身边的索菲娅。
索菲娅也明显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微微歪头和牧云对视着。
她是王国最大教会的圣女，一位高级神职者，一个神职贵族。
在他的印象中，异世界的贵族加神职者往往不是什么正面标签，一般都是作为反派出场给主角垫脚的。
可是索菲娅真的是个自己印象中的迂腐神职者吗？毕竟现在看来自己也不是那些小说动漫的主角。
她的思想和行为毫无疑问与同时代人来比是比较开放的和进步的，而且身份不凡。
如果能让她在一切都刚刚起步的时候就大体意识到资本主义内在的危害说不定能帮助自己在发展资本主义经济的时候完成对其的大体掌控，让自己能去引导其发展并最后反作用于自己。
比如构建一个巨型的托拉斯，一个实际上代替了这个封建王国的巨型企业。
这样或许能在这里达到一种特殊的效果，成为恩格斯认为的19世纪末的英国一样，工农业的资本主义和生产集中都高度发达的国家。
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是另两个规划了。
让一切按计划进行吧。
他缓缓开口吐出来剩下的半句话。
“一个由钢铁和鲜血铸就的新时代。”
索菲娅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钢铁与鲜血？会有人为此而死？”
“会有非常多人为此而死，无声无息，无人注意的死去。”
他能感受到索菲娅的眼神瞬间凛冽了起来，如同麦芒般尖锐，直直的刺穿了自己。
“为什么？制作这个机器需要什么献祭仪式吗？”
“不，不是。”
“是因为这个新的时代，需要血肉来喂养。”
“为什么？”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数分钟后牧云才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说道：
“因为，它会催熟目前还在萌芽阶段的资本主义，让它真正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资本主义的本质是就剥削和压迫，人对人隐秘而血淋淋的剥削和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