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看到了张爱英担忧的目光,他顿了一下,又严肃了面容:“真的,娘,我刚说的都是真心的。而且,我很清楚,这些人之所以那么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太差了。我就是我们这个家最薄弱的地方,所以他们只会拿这些话来攻击我。可是我不会在意这些的,与其被这些人揪着走,倒不如努力强大自身。等我也壮大实力了,他们又还有什么能攻击的呢?你就放心吧,儿子早就说过了,您要做的事就放心去做,我们家每个人都各有分工,不是早就说好的吗?”
张爱英点点头,目光里有些奇异的色彩,片刻之后又问:“那琬姐儿呢?现在作坊招工这些,抛头露面的事她都在做,你心中当真就没有一点介意?”
说到这里,乔多禄迟疑了一下,目光游移又被张爱英紧紧锁住,不得不老实交代:“这个,要说没有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但不是介意啊,娘,我就是觉得,这样是不是委屈了琬姐,她那样的出身,本来应该过更优渥的生活,不说奴仆成群高床软枕,也应该是无忧无虑,可到了我们家,我却没办法给她撑起一片天,还要叫她这般辛苦操劳……”
他面露苦笑:“所以那些人说的其实也没错,本来我就是借了光,我身为一个男人,却没有办法为家人遮风挡雨,做不了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谁说你不是顶梁柱了?”姜琬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了,本来是婆婆叫她过来的,却在要进来的时候看到婆婆打手势,她就在门外听到了这一席话,直到此时忍不住了,掀帘子进屋,“禄哥儿你切莫再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了,我们这个家是整体,缺了谁都不行。再说你又怎知我不喜欢如今这般的生活?”
乔多禄是完全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进来,想到自己方才一番真心剖白都全被她听了去,顿时一张脸就烫了起来,羞的不敢与她对视:“我、我只是那么说说,正是因为知道你和娘亲都不在意这样的操劳,我才能安心,只是看着你们这般操劳,到底有些难以心安理得享受——”
“你享受什么了?我们创造的生活不是一起在享受吗?而且这样的操劳,虽然确实也有辛苦的地方,但是能出去做点实事,便是劳累一些,心里也觉畅快。难道禄哥儿读书学习不是这样吗?”
“我、我……”乔多禄愈发脸色涨红,一双耳垂更是红的要滴血。
“好了,我知道你是心疼娘和我,但是这日子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你就莫多想了,做什么我们也都乐意。来,尝尝,要不要加点糖。”
乔多禄到此时才终于抬起头:“不、不只是心疼,我知道、知道你们高兴,所以我也愿意看到你们高兴。”他原本还有些结巴,但在发现面前的姜琬其实面颊也染上了绯红,他那一刻心就落定了下去,郑重其事道,“琬姐,你想做的事就放手去做,我也会努力,有我在,我会一直支持你们。”
“好了好了,叫你喝奶茶!”
姜琬强势结束了这一场对话。不过那娇嗔的语气,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张爱英早在两人对话的时候就走出了房间。
但以她的耳力,又如何会听不到两人的对话。
说实话,她是有些震惊的。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羡慕原主,与上辈子的她比起来,原主有一个更好的儿子。这个好怎么形容呢?也不过就是一点对比,或许别人听来还会觉得可笑。大概就是,上辈子她的儿子,在儿媳妇生了孩子后,几次想要她辞职回归家庭做全职太太,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年薪百万养得起家,夫妻俩仅她知道的争吵就有好几次。而对她这个母亲,儿子也是格外孝顺,在她退休后闲不下来去找各种活计甚至摆摊的时候,儿子阻止她不愿她这么辛劳,说如果她退休金不够的话每个月可以给她一笔不菲的生活费,甚至还用照顾孙女这样的事情把她请回家……她有时候也不理解,自己的教育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可看乔多禄,同样是跟强势的寡母一起生活,甚至还是在思想环境更为封建保守的古代,他却更懂得尊重女性甚至可以说理解女性,这是为什么呢?
答案张爱英想不出来,那可能就只是因为人本身的原因了,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外因如何影响斧正,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内因。
可见也未必古人就比现代人“封建”,任何事情都得因人而异,只不过21世纪的那些所谓现代人,自己承受不了犯下的错,才会拿着什么“几千年都这样,很多人都这样,社会风气传统习俗都这样,就是一点封建就是有点保守”云云来当做自私的借口而已。
略过这一茬,招工的事情进行的还是很顺利的。
说起来,像这种只招年轻女孩子的情况,换了任何一个地方,都不知道要被人编排出多少是非出来。
但乔二家不一样,一来作坊就在村子里,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还能干出什么男盗女娼的事情出来吗?二来乔二家也算是本地知根知底的人家了,主事的也都是女眷,这就基本没什么能指摘的了。三来最重要的,这是大家都能沾上光的,利益均沾,又有谁还会去编不着调的瞎话出来?就是有,也基本传不了几个人就要交叫亲朋们给教训拦阻。
不,不对,还是有人不满有人编排的。
正是乔家大房,他家跟张爱英家现在结仇可深了,年前那次团结一心帮助乔家阻拦马大虎的行动,连真正后娘生的乔有贵都去参与支援了,偏就乔有田一家窝在家里,任由人劝说可以借机会缓和一下关系,都全当没听到,没一个人出来。
理所当然的,这之后有关作坊的任何事都跟他家没一点关系。
最重要的是,乔多福还是被释放了,也不算释放,他是在年三十当天回来的,还是被押解回来的,说是让回来过个年,到了初三就又被带走去继续服徭役做苦力——乔多福的判决早就下来了,说重不重,就是服三个月的徭役,没打板子没上刑;说轻也不轻,现在服徭役那可都是真正的苦力活,多数都还是得百姓自带干粮。
当然,苏文进不是这种没良心的县令,他让百姓服徭役还是管饭的,县衙刚清洗了一波,他彻底掌权,手里又有大笔刚刚抄没的银钱,花在这些民生之事上并不吝啬。起码现在服徭役的人是能吃饱的,日子可比之前好太多了。
但对乔多福来说还是太难了。他虽然从小就是庄户人家出身,但他也算是命好的,他爹乔有田都只是实在农忙了才下田劳作,还都只能拣些轻省的活儿来做,他就更不用说了,从小他就是要读书学习准备科考的,那不说养的跟公子哥儿似的,也是一身的细皮嫩肉。乍然吃这种苦,那真是受了大罪。
回到家给爹娘一看,眼窝深陷,脸颊也凹进去了,一双手满是血泡,肩上勒痕密布……吃到大米饭那是使劲儿就往嘴里灌,饿死鬼投胎似的,再没什么风度礼仪。活脱脱一个逃难的流民模样。就说这样子,哪个父母看了不心疼不心酸?尤其乔有田夫妇还都是把他当命根子来宠了这些年的。真是就那么看两眼,泪水哗哗就来了。
别人家过年欢欢喜喜吃团年饭燃爆竹,他们家过年一家子抱头痛哭。
就这种情况下,乔有田还能说张爱英一句好话?那简直是恨死了都!
尤其初三那天不得不送走儿子的时候,当真是心如刀绞,此后天天就在家咒骂,许红梅甚至还扎了小人,上面写了乔家二房三口的名字,没有生辰八字没有其他什么,能不能有什么效力她也不在乎了,反正她只要泄愤就行。
乔有田也像是被打击到了,根本不再管她。一颗心又都全落到小儿子乔多喜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