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转变

陈丛心中一顿,不由坐直了身子。

流转于眼波之间的玩世不恭尽数散去,直视刘备的目光中充斥着审视与探究。

良久。

陈丛咧嘴一笑,似是询问又似肯定道:“玄德兄欲以丛作问路之石乎?”

刘备不避目光直视陈丛,同笑道:“并州多事之秋,想来子宁亦无意久留荆州与景升决死,备厚颜讨个顺水人情罢了,子宁勿怪。”

“玄德兄言重了。”陈丛举起鸡汤:“满饮此盏。”

其后二人都未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推杯换盏痛饮深夜才各自散去。

“刘...备。”陈丛目送哥仨背影久久不曾回神。

在此之前,无论陈丛怎么口嗨刘备也好,或是明里暗里下钩子,其实仅是恶趣味使然,而非将这位后世大名鼎鼎的汉昭烈帝当作真正的对手。

而今日,陈丛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君子欺之以方,小人驱之以利。万事万物都可以有合适的应对之法,人也一样。

但就在刚才那一刻,陈丛能清楚地感觉到,刘备实现了从"棋子"到"棋手"的华丽转身。

他依旧爱惜羽毛,可也不再为名声所累。

以前的刘备,断然不会在刘表面前行如此"趁火打劫"之举。

他心里还装着汉室,却不再被浮于其表的大义诓束。

若不念着汉室,豫州牧才是他最好的选择,而非诓赚刘表兵马继续辗转庐江。

他依旧念情重旧交,却不为情绪所左右。

陈丛摇头轻笑:“行小人之事却得堂堂正正之感,刘玄德...有意思。”

贾诩不知何时出现在陈丛身侧,双手拢于袖间,与寻常饭后遛弯的老农无二状。

“此人雄才,不若早图。”

“哦?”陈丛有些好笑地偏过头。

这老东西毒则毒矣,但在人身安全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大多都是一副人畜无害模样。

今日能为刘备破例倒是稀奇。

“老毒物,这可不似你平日里的进言风格,杀性太大。”

贾诩笑笑:“小老儿见州牧心生迟疑,随口胡说,做不得数。”

陈丛确实迟疑了。

虽然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小蝴蝶的翅膀呼扇起来以后,他所处的汉末终究会变了模样。但在固有认知被突破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一丝不适。

与之相比,他还是更怀念以前的刘备...好拿捏。

而不似现在。

卖草鞋的不好好卖草鞋了,都学会借势了。

陈丛也有点理解刘备客居许昌时,那么多人劝"刘备志大,不若早图。",曹贼就是头铁不杀。

事实上身处不同的高度,看待问题的角度真的会不一样。

察觉到威胁的那一刻,陈丛先想到的不是将威胁扼杀于摇篮之中,而是权衡利弊。

杀了刘备除了提前抹除以后一个可能存在的威胁以外,剩下全是坏处。

而留着刘备,陈丛非但不会损失什么,还能竖立一个标靶。

刘备越是如鱼得水,世人只见陈子宁重情重义,即便并不投靠只是交好,亦能从中攫取莫大的好处。

从而忽略了与虎谋皮亦为虎谋的潜在风险。

况且,顺水人情也是人情。

欠了人情终究是要还的。

欠得越多,欠得越久,自然也就还的越多...

...

“大哥今日倒是爽利,这才对嘛。子宁那是自家兄弟,刘表才是外人,早就这么干了。不过要俺说,还是直接转往豫州坐稳了州牧,才叫真痛快。”

刘备漫步雨中,听着身边张飞叽叽喳喳,却不似往日那般晓之以理。

一来,无用。

任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很难说服三弟"陈丛为贼"的事实。

别说三弟了,就连一向高傲不服人的二弟,他都说服不了。

二来,不愿。

刘备本身也是武人出身的爽利汉子,心中自有一杆秤,恩将仇报之事他做不出来。

即便只是背后言说,也是对心中道义的一次颠覆。

就算现如今刘备想通了很多事,但根源上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奸诈者诸如曹贼、陈贼,背后捅刀子的事也能干得很漂亮,漂亮得很多时候别人压根不知道谁在背后使坏。

厚道者诸如刘跑,阴私图谋也能说得堂堂正正,俯仰无愧便得心安。

哥仨回到屯军之处时,孙乾早在雨幕中等候多时。

见到刘备归来,快步上前:“主公,荆州的使者到了。”

刘备转念就想通了所来何人。

如果刘表有意遣使,那在阵前时分也不用跟他甩脸子了。

所谓的"荆州使者",怕不是世家私派。

“不见,将人轰出去。”

很显然,事态发展至今,荆州刘表与并州陈丛之间的战争非是荆襄世家所能左右的。

见之无益。

再者。

刘备虽谋族兄,却也不愿与荆襄世家沆瀣一气行背刺之事。

索性赶走使者落个清净。

“啊?”

孙乾不太适应的刘备身上的转变,一时间愣在原地。

以前...他主不都是以礼待人吗?

这轰走使者之事,绝无仅有。

“还愣着做甚?没听俺哥说了,把人轰出去!”

“喏。”

呼喝完孙乾,张飞立马换上一副谄媚嘴脸,顺手接过刘备手中缰绳:“大哥稍歇,俺去喂马。”

刘备哪不明白,这是三弟为之前顶撞道歉。

也不拒绝,笑道:“辛苦翼德。”

“嗐!~这有何苦?大哥若是先前那般模样,俺跟二哥才是...”察觉到二哥吃人目光,张飞赶紧闭嘴:“罢了罢了,不说了,俺去喂马。”

待到张飞逃跑般走远,关羽这才尴尬辩解:“大哥莫听翼德胡说...”

“无须多言,辛苦云长与翼德随备辗转多年,兄之过也。”

“大哥...”

刘备抬手:“天晚,雨急,云长回帐歇息去吧。”

“哎。”

打发了两个义弟,刘备独坐帐中,念平生过往得失,一夜未曾合眼。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才顶着双熊猫眼沉沉睡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