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的话没有引起朱元璋的反感。
因为他知道,要说出谋划策以及各方面能力,李善长实际上并不比李二身边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差。
要说起来,虽然长孙无忌他们是玄武门之变的功臣,在李二还是秦王的时候就跟随左右了,但玄武门之变名气大归大,难度却远不如朱元璋起家。
须知,李世民当初宫变夺嫡的时候,他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普通皇子的水平,手里精兵良将众多,谋臣和武将一应俱全,加上十几岁就亲身上阵替李渊打天下,他得的民心比太子李建成多了太多。
这样一个有能力有胆魄更有势力的皇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计划得当,拿下皇位真的不难。
而朱元璋当年起家的路子,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噩梦难度开局。
且不说他一个放牛娃家破人亡后跑去当和尚乞讨的事,哪怕是后来进入了红巾军中,从一个大头兵爬上了军队头头的位置,这也已经很难了。
李善长开始跟着做事的时候,朱元璋已经算是半起家了,手头有了人马,还娶了马秀英做媳妇,是郭子兴的女婿,否则李善长怎么可能跟着他?李善长又没有什么相面的本事,难不成还可以预知一个大头兵能当皇帝吗。
不过,就算朱元璋知道李善长当初是因为这些才押了自己这個宝,也不影响他认为李善长有能力。
元末天下群雄逐鹿,那么多兵马,就连内部割裂的红巾军里也有很多人的实力不比他差,但李善长偏偏选中他这条腿抱,足以说明眼光极佳。不是自吹自擂,最后坐了皇位的人叫朱元璋是事实。
半晌。
朱元璋略一颔首,目光看向了朱棣:
“老四,你怎么说?”
其实朱棣在见到李善长的时候是很惊讶的。不只因为这人最后的下场,也因为自己年轻时候曾经跟一众兄弟一起,在大本堂听过李善长讲课,即便李善长的头衔是太子少傅,但既教过课,就有一份师生情谊在,态度一般没问题,不过他也不会太冒犯。
本来没怎么跟李善长说话,是因为朱棣知道父皇所处于洪武十年末,那场惊天动地的胡惟庸案恐怕正在酝酿,李善长究竟掺合了多少,他也不知道。为了避免再被父皇怼,朱棣就没跟李善长多接触。
但现在看来,最起码父皇还是会听这位韩国公意见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那么僵
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朱棣答道:
“我之前听完了诸位同窗以及宋先生的意见之后,就同太子商议过,他的意见跟韩国公大差不差,都也想要在应天府周边建设港口。他小时候在应天府读书长大,对应天有很深的感情,不想迁都北平也是有这个原因在,但不一定非得定都应天,他只是想让应天变得更好。”
“先前商讨后定下来的方略,大概还是要迁都北平,但不必在漕运上费太大功夫。本来往后就要打到倭国去挖金山银矿,那便直接在应天、北平附近都设港口,北平虽不靠海,距离港口却并不远,届时南北货物与漕运往来尽可走海路,海船还更方便,吃水深、装的也多。”
“只要没有倭寇骚扰,这就是最省力也最方便的法子。”
说到这里,朱棣顿了顿,补了一句:
“不过我们都没想到为应天府提一阶、吸引更多外人来做生意这一茬,姜还是老的辣,韩国公一语实在珍贵。”
李善长接收到了他好不容易释放出的善意,但是李善长没敢乱说话。
鬼知道朱棣当皇帝到底怎么回事?
朱元璋猜忌谁都不可能猜忌朱标,朱标造谁的反也不可能造朱元璋的反,所以,朱标最后为什么没有当上皇帝,为什么即位的是朱棣,这事儿就很难说了。
以陛下对太子的重视程度,自己万一哪句话没说对,冒犯了太子,后果怕是比直接冒犯陛下更加严重。
这辅导班里坐着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人精,就算最菜的朱祁镇和朱由检,他俩也不是第一天当皇帝了,臣子肚里的弯弯绕还是能看出一二的。
所以,李善长在顾虑什么,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是所有人都蔫儿坏的,没人跟他解释情况,更加不会有人告诉他,朱棣这皇帝当的不错,朱元璋对他的态度也很不错。
讲台上。
宋慎听到了他们讨论的内容,自然也听见了朱棣说跟太子商量的事情,心里不由得再次有些感慨。
这破系统确实挺牛逼,这么多切片的学生,下课后居然都可以按照原世界的轨迹继续走,系统得有多大的运算量,才能构建出这么多梦来啊?
惊叹归惊叹,宋慎等了几分钟,而后让朱标把大家的打分表都收上来看了看。
他拉开讲台侧边,拉出了一台投影仪
不是PPT投影的那种投影,是跟他以前读书时用过的类似的东西,把纸张放在镜头
“这就是大家的打分结果,我们一张张过一遍,公平公正公开的哈。”
宋慎把所有表都投映了一遍,最后放上去的那张纸,是他自己对朱棣卷子的评分。
“加上我,总共有十五人参与评分,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也就是总分除以13,朱棣同学,你这次的成绩是76分。”
他笑着冲底下的朱棣微微颔首:
“不错,及格,差一点点就到良了。”
朱棣略微松了口气。
满分是一百,他拿了76,虽然这分数并不算很好,但也不很低。答题者是可以参与自评的,自己给自己打高分也没太大用处,因为会去掉最高分,所以朱棣刚才给自己的评分也就是79。
这份卷子上写的东西,经过大家讨论后,朱棣也意识到了疏漏之处,很多地方在答题时没有考虑周全,大家给打个这样的分已经很给面子了。至于他后来听劝重新确定下来的方略,那并不在考试范围,因为卷子已经交上去了,不可能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多谢大家手下留情。”
朱棣起身,冲所有人团团拱了拱手:
“这份答卷我交上去后察觉到了很多问题,有这个分数已是心满意足,如果诸位同窗还有任何建议或者意见,欢迎随时来找我聊,若果真有用,这份恩情我当谨记。”
之前他被父皇叮嘱过,千万不要当着宋慎的面乱说话,不要让宋慎察觉到他们所有人都是真人,所以朱棣并没有当场打下包票,说什么事成之后定有重谢之类的话,而是只说记住恩情,这话在场的人都能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果然。
张良眼睛微微闪动,笑着看向朱棣:
“我听先生提起过,永乐朝的神机营在同时代已经是天下一流的厉害,不知等会儿能否找朱棣同学探讨一二?”
朱棣:
朱棣很想告诉张良,你们大汉朝那会儿连铁器都没法锤炼好,更不用说要搞火铳火炮了,到时候依样画葫芦造出了火器来,照样得炸膛,这没有任何意义。
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直接开怼。
张良毕竟跟李世民那种人不一样,这可是入了武庙的谋圣,就算是被千年前的时代局限住,日后自己也不定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到对方身上。
整个辅导班里,除开朱祁镇和朱由检以外,各个都是专擅某一方面的千古名家,不论打仗还是定国策,抑或是要对付朝廷里的有些人,他都有可能需要问到这些人身上。既然跟李世民关系不行,指望不上他身边的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那不如直接拉拢谋圣张良。
这谋略水平,难道不比贞观那俩人强?
“您客气了,随时恭候。”
朱棣非常客气地让张良不用跟自己客气,态度非常好。后者猜到了他的目的,也没多说什么,只笑着应下。
各取所需而已,谁也不亏。
此时。
讲台上,宋慎已经拿出了另一份卷子开始投影。
“现在我们来看看第二位同学的答卷”
“这是朱祁镇的,呃,你们先看看,我就不发表评价了。”
宋慎满脸的一言难尽,不是很想点评堡宗大作,于是眼珠子一转,看向了座位上的某一个人。
“对了,李善长同学你是新来的,反正今天不会参与评分,正好,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我把前面讲课的资料给你一份,顺便跟你说说现在班级里同学们的情况。”
“我先去整理资料,伱收拾一下就进我办公室,不用敲门。”
说完,他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下了讲台,打开旁边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教室里众人面面相觑。
更多的,是重新恢复的、对李善长的打量和警觉。
“朱元璋,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刘彻吊儿郎当的,但言辞间挺有压迫感:
“我劝你最好先跟这位新来的李善长解释清楚,免得他等会儿说错话牵连所有人,等他进去找宋先生了之后,再跟我们解释。”
“本来他进班的事情就很古怪,所有人没有一个接到了提示,现在宋先生居然还单独叫他去办公室里面聊,这可不是寻常新学生能有的待遇。”
“要说名气,除开咱们四个第一批进来的之外,后来者之中名气最大、政绩最强的就是李世民和雍正,但他们两个都没有被单独叫进去聊,偏偏这位已经不是丞相的丞相有了这样的待遇”
“朱元璋,你我是同一类人,你别告诉我你不觉得里头有古怪啊。”
朱元璋默然。
他跟刘彻,确实就是同一类人。
疑心重,对喜欢的臣子可以很好,但不喜欢的、触怒他的人,恨不得抄人满门。
李善长的出现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古怪,这些事情,朱元璋原本打算等到下课之后再说个清楚的。
可如今,李善长要被宋慎叫去办公室单聊,那就不能再拖了。
“咱跟他解释一下。”
朱元璋扔下一句话,拉着李善长就去了阶梯教室角落,那是个周围五米之内都没有人的位置,可以确保不被其他人听见。
被拖走的时候,李善长肝都在发颤。
等到了安全位置,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解释自己千真万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没开口就被朱元璋给打断了。
朱元璋盯着他的眼睛,语气相当郑重严肃。
“李善长,咱跟你说清楚,你也记清楚,如果接下来说的事情你在跟先生说话时忘了,回去之后你的人头绝对保不住。”
狠话一撂,朱元璋没有耽搁,当即继续:
“刚才讲课的那个人,我们喊他宋先生,他的名字叫宋慎。别用那种表情,他就是宋濂家里那个摔瞎了眼的嫡长孙。”
“班上的所有人都是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这个辅导班非帝王将相不可入,但宋慎以为我们都是假人,都是魂魄,他以为他讲的课不会影响到真实的世界,所以没有任何忌惮。”
“如果让他知道我们都是真人,以后的课就不会再有了。这个辅导班很重要,只要大家成绩好,或是得到了宋慎的夸奖,就有机会能买到一些神乎其神的物件。亩产千斤的粮食一抓一大把,不用点火就能击发的火器也有图纸,你应当知道份量。”
“别的你可以暂且不知道,等出去了咱自会跟你解释,但是在宋慎面前,你把皮绷紧了,万万不可透漏我们所有人都是真人的事情,他也不会主动问你,该说的你按自己想法照实回答,除了这一件,其余都无妨,听明白了吗!”
李善长是大明立国的大功臣,自从他被封为国公,朱元璋就很少跟他如此疾言厉色地说话了,就算有过龃龉、有过争执,朱元璋也只是发脾气,削俸禄,面子还是会给留的。
但现在的朱元璋哪怕没有发火,只是单纯警告,李善长的汗毛也全都竖了起来。
他看得出来,如果自己误了陛下这件事,是真的会被抄家灭门的。
滔天的罪过!
李善长咬紧牙关忍住恐惧,拱手行礼:
“臣谨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