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贞观九年。
甘露殿内。
李世民正在对着自己当初令人修订的氏族志挨个找,决定要用哪些新贵、哪些支脉。
房玄龄、长孙无忌也进宫了,就在底下坐着一起看。只是李靖人在边塞,程咬金对这方面没有什么建言,所以就只有两个文官来了。
有宫人过来在李世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底下两人明显看见李二陛下的脸色有点惊讶,不过他们本以为是房玄龄家里那位醋坛子夫人又搞了什么事情,都没敢问。
不过
等殿内的宫人都规规矩矩离开之后,李世民却主动开口了。
“你们都还记得,之前宋先生提过的那个武则天吧?”
他看了看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见两人都是一脸恍然严肃,就知道他们一点没忘。
这也正常,毕竟千古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皇帝出在了大唐,让人印象深刻也是理所应当的。
长孙无忌是李二两口子的大舅哥,消息自然更灵通些,闻言便迟疑道:
“臣听说,她不仅被召进宫中做事了,而且就在皇后跟前?”
“莫不是她小小年纪就展露出了什么狼子野心,您准备动手?可是这这也不可能啊”
正常来说,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怎么可能刚进宫里做女官就想着日后要篡位登基当女帝?就算再敢想再敢做梦的人,也不可能一来就往这方面想啊。
果然,李世民摇摇头,笑道:
“想多了!”
“朕提起她来,只是因为方才观音婢跟她聊了聊,你们猜她对咱们如今在做的这件事是什么意见?”
“哈哈,观音婢问她愿不愿意替武家接下来这泼天的富贵,她说当然要,而且荆州山高路远,最好不要将她父亲召回长安商议,直接将那印刷术和圣旨,连带着她的信一起给送去荆州!”
“这小姑娘家,对付起自己家里人来可是一点没留手啊!”
房玄龄听得眼皮直抽抽。
您也知道印刷术是个烫手山芋,是用来对付人的?虽然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您当着我老房的面这么说,合适吗???
房玄龄艰难地为自己打圆场:
“也不能这么说啊陛下,您都说了她是个小姑娘,万一只是因为目光短浅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看见了好处,所以想为自家人谋些前程,也未可知呢?”
“就退一万步说,武士彟就在荆州任上,即便这事儿麻烦些,可要真能接住,莫说不是场富贵?”
李世民一拍大腿:
“哎,你还真说错了。”
“她的确是只有十来岁,但她清清楚楚知道这件事利弊何在,而且摆明了就是想弄死武家在荆州的其他人。”
“有件事你们怕是不知道,武士彟今年年初就说自己身体不行了,想致仕,但被朕给打回去了,他这身子不知道坏成什么样了,但武家这女郎比咱们都清楚。既然她敢这么做,等圣旨和书信传回去,即便武士彟还有口气在,估计也要被气没了。”
“更何况朕当初也细细查过,武家这一辈的人,除了她之外,她家里两个兄长待她们母女极其刻薄,还都是草包,两个脑子凑一块都比不上她一根头发丝的聪明你们说,这样后继无人的人家,要是拿到印刷术,不就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么?”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面面相觑。
好家伙。
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位唯一女帝的脑子啊。
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有如此心性手段,最可怕的是这样的人还有一副好皮囊,任谁看了,第一眼都不会觉得她有问题。
不是李家子孙太垃圾,实在是这武则天啊不,武家女郎太厉害了。
说到武则天,李世民就不得不想起来一个人。
武则天的孙子,李隆基。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问:
“你们觉着,这次考试,那李隆基能交出卷子么?”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这一次齐刷刷摇头:
“臣以为不能!”
李世民眉头皱的更深了。
因为常年被头风病所困扰,他额头上本来就有一道深深的悬针纹,如今一皱眉,那纹路就更明显了。
“为何你们如此笃定?虽然那李三郎不是个东西,但他年轻时毕竟是个能开创盛世的明君,晚年昏聩这事许多皇帝都难以避免,若能及时醒悟,说不定也可以避开一场浩劫。”
听到李二陛下的问题,房玄龄有点尴尬。
这有点送命题他不是很好开口啊。
所以他看了看长孙无忌,示意对方说,大舅哥终归是大舅哥,房玄龄对彼此的地位认知还是很清晰的。
长孙无忌也没推辞,思索一阵才开口:
“陛下,您也说了他晚年昏聩,史上不少皇帝皆是如此,而观史书便能发现,晚年昏聩的皇帝往往不能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过分的甚至会往刚愎自用的方向一路狂奔。”
“咱们的同窗汉武帝刘彻,或许在一些人眼里算是晚年昏聩,卫、霍死后他给了匈奴休养生息的时间,养虎为患,又弄出巫蛊之祸来,致使太子刘据自戕,但假如没有卫青和霍去病这种名将,匈奴能不能打下来本身就未可知,而刘据那件事很难说他是真想让太子死还是借题发挥。”
“总之,不论刘彻本身是怎么想的,最终的结果是他下了轮台罪己诏,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
“您想想看,就那李隆基,他是个能下罪己诏的人吗?装样子都不可能的。”
“李隆基进入课堂时已经五十多快六十岁了,几乎是里面年纪最大的皇帝,看那模样年轻时应当是个意气风发的美男子,可多年来酒色掏空身子,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他也没那个心气儿了。”
李世民听得一边点头一边摇头。
他知道,长孙无忌说的确实是大实话,李隆基这人多半是没救了。
但本来李唐王朝进来的皇帝就只有他自己跟李隆基俩人,比不上老朱家那么一堆,人家光是皇帝就有朱元璋、朱棣、朱祁镇,还有朱标这半个皇帝,要是李唐再丢一个,那就更加比不上了。
嬴政和刘彻那俩人看着倒像是无所谓的样子,毕竟他俩都极其自信,秦朝也没什么后世皇帝可言,汉朝么一来刘彻很可能遇到祖宗,二来文治武功好像也没谁的功绩能比得上刘彻,所以这俩都一门心思想着抽自己同朝代的臣子们。
可李世民不同,他既不怕遇到祖宗,左膀右臂也都在这儿了,他很想要个后世皇帝当帮手啊!
正烦恼间。
甘露殿外传来通报声。
听到来人的名号,李世民疑惑了:
“知节求见?他突然过来作甚?”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都摇头。
他们上哪知道去啊!
按照那位宋先生的算法,今天是周六,知节好容易能在家里睡个大觉,跑来宫里也是罕见。
李世民也好奇,索性就将人传进来,看看这家伙到底搞什么鬼。
程咬金一进门就把嘴巴给咧开了,刚要开口,又回头看看敞开的殿门,使劲地冲李二陛下挤眉弄眼,搞得李世民哭笑不得,只好让宫人都离开、把门关好。
等这些宫人都走了,程咬金三两步就冲到了李世民和房玄龄、长孙无忌中间,压低声音装模作样道:
“陛下,玄龄、无忌,你们猜我老程看见什么了?”
李世民很无语,但还是配合地问:
“伱看见什么了?”
程咬金咧嘴大笑:
“我看见那李隆基这会儿刚睡醒,又在园子里听曲儿呢!”
“他倒是好福气啊,身边一群美人,一个赛一个的好看,还不用上朝,事情一甩手就全丢给朝臣了,这日子神仙都不换呐!”
其余三人齐齐站起身,愕然惊呼:
“你说什么?!”
程咬金被他们这反应吓了一大跳。
等到李世民蒲扇大的手掌拎着他衣领子,非要他说清楚的时候,程咬金终于明白过来他们为什么这个样子了。
“哎呦,陛下您先放开我”
要说武力,拼那一把子力气,程咬金自问能跟陛下五五开,但那是陛下,他怎么可能真的动手!
所以他现在只能不停拱手,希望陛下能撒开自己好好说话。
可李世民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只直直地瞪着他:
“快说,怎么回事,说完了朕就松开你!”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也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们虽是文臣,但终究是当年跟着小秦王出生入死过的文臣,别的不说,君子六艺都样样精通,必要时刻也是能拔剑砍人的。现下只要程咬金挣脱,他俩就敢扑上去再给压下!
程咬金怂了,举手投降: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程咬金对自己几斤几两也相当有数,他知道考试这种事情自己是一点忙都帮不上,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其他人身上。
由于周五的时候,宋慎在课堂上说过,所有同学可以互相交流,只要在下次上课前能交出答卷就行,于是程咬金开始打歪主意,试图联系其他朝代的人,想从他们嘴里套出些消息,好拿去给李二陛下邀功。
他也问了那劳什子系统,得到的回答是,只有在其他朝代的帝王将相也意识到这个规则的时候,他们才能互相沟通,否则便是单方面的观看。
程咬金从头天下午,也就是周五那节课结束之后,就开始用系统偷偷看其他人在干什么,结果一到天黑系统就自动拉闸,什么都不给看了,他凭借一个武将的基本素养硬生生熬到了天亮,又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其他朝代的人意识到了这个规则。
秦朝,始皇帝嬴政在跟一群人商议着要如何弄郡国制,其中一个看着跟留侯张良长得有点像,一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弄出的东西很是像模像样。
汉初,张良没跟任何人商议,独自待在书房里奋笔疾书,时不时还拿小刀刮一刮竹简。
汉武帝刘彻召见了卫青和霍去病,亲切慰问了他们俩,并且召见了一堆人广开言路,从军到政挨个问,然后再叫人将这些言论都整理起来。
明朝那边,朱元璋和朱标不知道在干啥,那个视角很怪,只能看见他俩在一个屏风后边坐着打哑谜写字,其余的都看不见。
永乐时期的朱棣在着急忙慌地立朱高炽为太子,其他两个儿子闹腾得很,全被打了板子,紧接着朱棣就在跟太子商量如何改藩王制。
朱祁镇朱祁镇他懒得看。
而按照朝代顺序,分明应该是在中间看的李隆基却被程咬金放到了最后一个看,因为程咬金说再早一些的时候李隆基那儿啥也看不见,等到看完一圈回来之后,他才看见这厮正在一堆美人的伺候下吃喝玩乐不上朝,梨园听曲。
实在是没办法,程咬金只能暂且先拿着这点信息进宫了。
他本以为自家陛下加上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两个智囊团,怎么说也应该意识到了这个规则漏洞,只是想着进宫来跟他们交换一下,看能不能找出有价值的东西,结果谁知道一个课堂十几个人里,居然只有他老程发现了。
还帝王将相,还智囊谋士呢!
不如他老程一根腿毛!
当然,程咬金现在自然不可能当着这虎视眈眈的三个人说出这种话来。
李世民面色阴沉,但总算是信守承诺地松开了程咬金的脖领子。
“不说就在眼前的考试,那么多人,包括宋先生都说了安史之乱的事情,这李隆基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居然还有心思听曲享乐,简直”
“真是没救了!”
他死死握拳,怒道:
“混账玩意儿,我李家怎么会有这样的不肖子孙?他还比不上武则天!”
程、房、长孙三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虽然他们觉得,也大可不必将李隆基跟武则天放在一起比
但是暴怒的李二陛下,没有人敢于直面。
“日后他就是弃子。”
好半天,李世民终于从震怒中清醒过来。
他冷然开口:
“既然这规则有漏洞,若有机会,试试看能不能将他踢出去。”
“这样既无德行也无进取之心的货色,不要也罢,留着糟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