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慎这个钓鱼执法的路数迅速得到了马皇后的认可。
当然不只是她,还有屏风背后的朱元璋和朱标,两个大男人现在对这种事情都极其好奇,非常想搞清楚。
原本朱标是不会如此的,因为吕氏那个已经流产的胎儿也是他的孩子,他本不至于吃自己的瓜。
可如今听见宋慎说出此等猜测,就算是朱标这个亲生父亲,也难免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强硬阻止爹娘对怀胎八月的吕氏动手。
他甚至心想
幸亏,幸亏弄死了,不然到时候这毒妇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来人,毛骧!”
马皇后轻喝一声,便立即有人从门外进来。
听到这个名字,宋慎不由得微微愣住。
毛骧不是传说中的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吗?
看来这人出现得很早啊,连马皇后要叫人做事也都是直接喊他。
他从自己翻找出来的史料中回忆了一下,发现毛骧跟自己也算是有些关系
跟他息息相关、大名鼎鼎的胡惟庸案,就是由毛骧负责侦办的。虽然历史上的宋慎死于洪武十三年,而毛骧也在洪武十五年被朱元璋兔死狗烹了,但这怎么就不算是另一种方式的有关系呢?
宋慎面色微妙地等着。
就听马皇后吩咐道:
“毛指挥使,本宫方才叫你去看看吕氏那边的情形如何,你探到了吗?”
宋慎心说这点事情还需要毛骧去探?您一个堂堂皇后,后宫之主,派人去看看一个太子侧妃的情况不是理所应当吗?
毛骧恭敬道:
“回皇后娘娘,臣方才看过,吕氏对外表现得极其悲痛又很悲天悯人,哪怕在坐小月子也时时念佛,但私下看着还是挺有精神的,对自己的宫女动辄打骂,不似善类。”
“由于先前看顾不力导致吕氏摔跤,她身边的宫女们都被处置过,后来换了一批,您可以放心。”
“此刻她正在佛堂抄经,没有什么别的异动。”
好家伙,宋慎心里直呼好家伙!
他本来只是在猜测,可听到毛骧说的这些之后,猜测倒像是愈发往真相的方向靠拢了。
吕氏自己都那么会装模作样,能教出来什么好东西?
朱允炆哪怕真是个好的,有这么个娘从小耳濡目染,恐怕十几岁时也够拿个影帝了。
但是这么一看吕氏不简单,那马皇后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啊,先是吕氏莫名其妙摔了一跤,紧接着她身边的宫女就直接被换了一批,似乎都是马皇后这边的人。
皇家果然没有一个简单角色。
尤其是年纪大的这帮人精,头发丝拔一根下来都是空心的。
浑身上下全是心眼子!
“既如此,你去后宫寻一位小皇子来。”
没等宋慎在心里嘀咕完,马皇后径直开口:
“皇家玉碟你应当是心里有数的,最近一月有没有刚出生的小皇子,或你认识的熟人家的也行,要尽快。”
毛骧在外头其实一直在奉旨听墙角,先前宋慎与皇后的对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明知道这次有点危险,他怎么还敢拿一位真皇子来做赌注?
于是毛骧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回娘娘,仪鸾司中恰好有个兄弟,半月前家里有了对双生子,都是足月生的,但其中一个比较健康,另一个的个头从胎里就比较小些,都是男婴,您看这合适吗?”
马皇后满意颔首:
“嗯,不错,选个头比较小,看着不太好的那个吧。”
“且放心,不论这次有没有结果,你那兄弟家里都有重赏。快些去带来。”
有她这话,毛骧就放心了。
虽然都说多子多福,可是寻常人家要养孩子其实挺吃力的,哪怕他们都是仪鸾司的人,吃皇粮听皇命,看着威风八面,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存着一分想为家里人多拼个前程的心思。
皇帝的鹰犬没那么好做,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命丧黄泉,即便陛下会发下丰厚的抚恤金,也没有谁会嫌弃自己给家里人留下的遗产多。
这一次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没那么危险,但一个刚出生还没满月的孩子就要去承担这种任务,难免让人担心。但有赏赐,甚至这孩子有可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那事情就万万不同了!
“臣遵命!”
毛骧中气十足地领命而去。
过了半个多时辰。
他抱着一个襁褓去而复返,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看见都想笑。
宋慎甚至听到了马皇后没憋住的一声闷笑声。
正疑惑时。
马皇后忍住了笑意,开口道:
“将那孩子给本宫吧,你这大男人毛手毛脚,怕是自家孩子出生起就没抱过?”
“男人家也得稍微学一些,要不以后你媳妇没在家,孩子哭了都不知道怎么换尿布。”
毛骧自家其实已经有两个小子了,但这会儿怀里的孩子实在是太小,跟没骨头似的,感觉稍微用力就会撅过去一样,他本来还能更快些回来,只是一路上战战兢兢的耽搁了不少时间。
此时,毛骧也只能唯唯应诺,将孩子小心递给了马皇后。
“分明是足月生的孩子,都十来天了,这孩子看着面色却还是有些蜡黄,个头小,嘴巴也不甚红润”
“身子不太好,但恰好符合要求。”
马皇后细细打量一阵,确认这个足月生产的双生子之一看着跟早产儿没差别,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对毛骧说:
“等事情结束后,伱带着这孩子和本宫的旨意,去一趟太医院,让太医帮着看看,抓些方子给这孩子补一补吧,赏赐另算,这是本宫的一份心意而已。”
毛骧自然是千恩万谢地领了命。
听完了他们俩的对话,宋慎再次感叹
要不怎么马皇后去世那么多臣子跟死了娘一样的哭呢?
有一位心这么好、又对皇帝有足够影响力的皇后帮着他们,好处都能给得润物细无声,恰到好处,符合需求,谁会希望她死!
逗弄了下孩子,确保这小家伙会哭会笑有小雀雀,听力、嗓子什么的都没问题,马皇后才叫了个宫女进来,吩咐道:
“这是太子侧妃吕氏先前摔跤后早产下的那孩子,本宫请了太医日夜看顾着,到今日才算是保住了命,你多带几个坤宁宫的人过去,将孩子交给吕氏,告诉她一声。”
那宫女显然也震惊了:
“皇后娘娘,可是东宫那位的孩子不是”
马皇后冷然道:
“不是什么?”
她这会儿的声音和气势,听起来倒确实像是一位上位者该有的风范,完全没有了对宋慎说话时的和风细雨,似乎顷刻间便能让人灰飞烟灭。
宫女再不敢质疑反问,只能应下这事儿,又多带了不少人,浩浩荡荡又小心谨慎地去往了东宫。
等她们都走了,马皇后才对隐藏于房梁上的毛骧道:
“你也带几个人跟过去,看着点,主要观察吕氏在人前人后的反应,也要小心着那孩子,别让他被伤着,若有意外直接将孩子带走,再来知会本宫,本宫会立即赶过去。”
毛骧立即跳下来拱手:
“那是仪鸾司兄弟的孩子,臣等自然晓得轻重。”
“臣这便去!”
东宫。
百花殿。
东宫的正殿是太子和太子妃居住的地方,叫做春和殿,而百花殿听名字便知不那么重要和正经,正是侧妃居住的地方。
如今太子只有一位正妃、一位侧妃,所以居住场所非常宽敞,完全不拥挤。所以在吕氏失去孩子之后,她特意开辟了一处房间作为佛堂,也没有人说什么。
流产也称小月子,除了时间短一点,跟真正的坐月子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不能吹风不能洗澡,以免落下什么月子病来,因此,这段时间稍微休息好之后,吕氏便能直接从自己的寝殿去往旁边佛龛所在抄经念佛,也不必出门什么的。
此时,吕氏正如先前几日一样,分明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却还是要人扶着她去隔壁佛堂抄经。
但抄着抄着,门外忽然传来了喧哗声。
吕氏皱眉问:
“外头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叫人不要来打搅么?”
虽然已经有了个孩子,但吕氏如今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哪怕是因为流产而十分憔悴,可宫里要什么有什么,东宫人少,也不存在争抢资源的问题,只要稍微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她还是个少女的面庞,却已经有了妇人的美貌模样,只是眼神狠厉一些,叫旁边的宫女看着不由得打哆嗦。
宫女低头道:
“奴、奴也不知为何喧哗,您稍等,奴去叫他们不要吵闹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出去,便有一人在外头轻轻叩门。
吕氏没有吭声,只凝视着门口。
门外是一个女子声音:
“侧妃娘娘,您在佛堂吗?”
“奴自坤宁宫而来,奉皇后娘娘懿旨,特带皇孙殿下求见。”
皇孙?
吕氏先是愣住,随即牙齿几乎要将自己的唇瓣给咬出血来。
明知道她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居然在这节骨眼上要宫女皇孙来见她她早就知道皇后十分喜欢常氏,也知道朱雄英在他们心里的地位,但也不至于这样子来敲打吧?
这老妖婆,欺人太甚!
“我身体不适,不能见风,这狼狈模样也不好见外人,若是见皇孙,恐怕会污了殿下眼睛,还是就隔着门宣旨吧。”
吕氏强压下自己内心的愤怒和不甘,硬生生憋出了道柔弱声线回话。
但门外的宫女不依不饶:
“您还是开门见一见吧,这毕竟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呢。”
“若是不能见风,奴从正门进去,没有穿堂风会惊扰到您的。”
吕氏甚至来不及拒绝,一阵脚步声便从佛堂门口齐刷刷转移到了隔壁寝殿正门,径直推门而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从隔壁进来,心里的恨意像是淬了毒,恨不能将所有人都砍了。
可是,当那领头宫女真正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吕氏愣住了。
那宫女手里小心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里头的孩子似乎是被颠睡着了,正在均匀地呼吸。
“这是”
吕氏愣愣看着那个孩子,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宫女笑道:
“娘娘您有所不知,先前您滑了一跤便陷入昏厥,太医院来了好多人才给您救过来,当时皇孙殿下才八个月,意外早产,虽然生产时还有口气,却也是气若游丝,太医们都没有万全把握能救活。”
“皇后娘娘得知,便亲自下令,让太医将孩子放在坤宁宫里将养着,日日夜夜都至少有三位太医轮班守着,直到今日才算是稳住了。”
“之前只跟您说是个死胎,是怕您本就因生产虚弱,身子很难经受住大喜大悲,怕出了什么变故,所以在没能保下来前不敢告诉您。”
“如今皇孙殿下的性命总算是稳住了,她老人家说,还是该由亲娘来带着孩子比较好,所以才特意下旨让奴带殿下过来呢!”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与皇孙殿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吕氏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是初为人母,不知道生产究竟是什么样,但当初那几次让人死去活来的阵痛,好像真的与自己娘亲说的生产没有太大差别。
本以为是月份太大
原来,她竟是真的生了孩子?!
生产时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喜出望外之下,吕氏几乎有些不敢信,可孩子摆在眼前,皇后和这些宫女总不可能拿皇家子嗣开玩笑吧。
巨大的茫然和惊喜之下,她颤抖着手接过那孩子,脸上表情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儿啊我儿我儿居然真的还在”
吕氏拨开襁褓,看见了里面那个小小的孩子。
比巴掌大不了一点,瘦弱得跟个猴儿一样,面色并不算健康,但睡得很安稳,一边睡还一边在砸吧嘴。
听说早产儿都身体不大好,这孩子看着也确实如此。
她颤抖着手,看了看下半截。
排泄物被清理得很干净,小雀雀也在。
当初太医抱歉地告诉她,死胎是个男婴,也对上了。
“我的儿啊!”
吕氏抱着襁褓嚎啕大哭。
她身边的一众宫女看着这一幕,神色各异。
可她全然没有在意。
她只是在想
有了这个孩子,那其他的事情,就要抓紧了。
不是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