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大秦。
始皇帝二十九年。
午睡醒来的始皇帝嬴政,从睡醒了起来便直接披衣服起身,来到了章台宫。
他刚进门,就看见在自己位置旁边新安排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是他的长公子扶苏。
嬴政颇为欣慰
自从之前把道理掰碎了给儿子讲过之后,扶苏就像是变了个人,不再整日里念叨那些儒家经典了,真正上手处理政务之后,接触了更加具体的事务,翻看过各地呈交上来的案子,扶苏对大秦“以法立国”这四个字的了解也更深了许多。
扶苏如今十分勤奋,每天大清早练习骑射结束之后就会赶来章台宫,帮着嬴政处理一些比较简单的奏书。
似乎是因为知道大秦将来会被人推翻之后紧迫感加剧了,原本温文儒雅的大秦第一公子,硬生生逐渐往父亲始皇帝这个工作狂的方向靠拢,搬竹简搬得手臂都粗了一圈。
“扶苏。”
嬴政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过去,含笑道:
“怎么样,朕午睡这一会儿,有什么奏书看不懂的没有?”
见他来了,扶苏赶紧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回阿父的话,这些都还好,方才孩儿看的都是一些较为简单的奏章,是各地呈报上来,需要咸阳判决的案子。虽然是各郡县无法判决的,但这部分不算疑案难案,只是吏们在刑罚上有所分歧,孩儿已经尽量折中判决了。”
大秦的司法系统有一个特点,就是容易累死皇帝。
秦法本就严厉,秦吏们的法律素养也相当不赖,冤假错案并不多。但当地方上有一些各地郡守、县令都不好判决的案子时,就会上报到咸阳来,由咸阳的廷尉来处置判罚。
不过实际上,咸阳廷尉判罚过的疑难案件,嬴政最后还是要亲自过一过眼,如今这个事情也落了一部分到扶苏头上来。
扶苏本来还有点担心,怕阿父会因为自己折中判罚而不高兴,毕竟以前阿父总是会骂他妇人之仁,他现在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只能先做事,再从阿父的态度决定怎么去改。
但是他没想到,嬴政走到他的桌案旁边,随手拿起一卷竹简看了看批注后,却并未生气,反倒很和蔼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不错,判得可以。”
扶苏受宠若惊:
“多谢阿父夸奖。”
“那那昨日说的那个张良,您准备如何判罚?”
这是他纠结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的事情。
昨天,扶苏听说张良就是后来推翻大秦导致自己亡国的罪魁祸首之一,实在气不过,提剑就要去杀人,却被阿父给吼住了,差点被打一顿。
说实在的,身为大秦长公子、从小就被所有人默认的储君,扶苏这辈子还没被自己父亲亲手揍过,连小时候读书写错字都有仆役替他挨手板。
他实在不能理解,自己明明要去杀了那个反贼,父亲却像是生怕他会动手似的硬生生拦住了。
嬴政看着满脸好奇、疑惑、不解的儿子,微微笑了笑。
最近,他总是绷着的脸上,笑容好像多了许多。
“扶苏,你只知道他是六国余孽,是曾经的韩国贵族,是往后让大秦亡国的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他能以这样的身份躲避追查那么多年,甚至最后择一明主而忠,助其灭秦,他有多大的本事?”
扶苏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有多大本事,也知道父亲为何不肯杀了张良。
原因很简单惜才。
大秦如今方才一统六国,正是蓬勃发展的阶段,六国故地到处都是想要复国的余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咸阳起码有三百天会遇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刺客,都是奔着他父亲来的。
而张良的身份,扶苏也已经听说,那是原来韩国丞相家的长子,祖上都是公卿,家门极其显赫,也正是因为他的身份和财力,有许多六国余孽都想跟着他做事。
一旦父亲能将此人收入麾下,不仅能将许多六国余孽一网打尽,而且还等于在他们的嚣张气焰上狠狠泼了盆凉水。
这些事情不算很复杂,以扶苏的脑子想得明白。
可他就是无法理解,父亲为何会觉得张良是个可以被收入麾下的人?
那可是亡国灭家的仇,是国仇家恨!
如果这样的仇恨都可以被威逼利诱给抹平,那么在扶苏心中,张良绝对不是个可用之人。
“看来你知道。”
嬴政笑了一声,再拍了拍他肩膀:
“既然伱心中有诸多疑惑,恰好,朕今日打算去见一见张良,你要不要跟着一起看看?”
扶苏只是略一迟疑,便当即颔首。
去!怎么不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张良究竟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青面獠牙,竟然能蛰伏那么多年,最后帮人灭了大秦!
诏狱。
这里是咸阳把守最为森严的地界,除非有大军打进咸阳城,否则任何势力都不可能把人从这里面劫走。
当然了,普通的犯人是没资格被关押在这里的。大部分刑徒在处罚过后,只要没死没残,都会被发去长城或者骊山等地,作为修筑工程的苦劳力,要么便是去舂米,总之大秦不会让一群犯人当米虫,白白在牢里呆到刑期结束。
在诏狱里关押的,基本都是如张良这样身份比较特殊的人。
不好杀,也绝对不能让他们离开视线。
嬴政一年都难得来诏狱一次,但也不是从来没来过,所以他对这里的环境并不惊讶。
而扶苏就不一样了。
他落后父亲半步,发出低声的惊叹:
“阿父,这里真是人能呆的地方?!”
在扶苏看来,这诏狱真的不像是活人能在里头呆着的。
诏狱里暗无天日、只有火把照明,这也就算了。
可这里的通道狭窄低矮,在扶苏前方,父亲嬴政身量高大,为了进入诏狱时能稍微不那么麻烦,连通天冠都摘了下来,哪怕是这样,嬴政行走在里面时都要弓身低头,实在是有点委屈。狭窄就更不必提了,他们父子俩在里面都不能并肩行走,只能一前一后的,否则就会直接卡住。
也幸好他俩身材都不胖,不然走都走不动!
嬴政嗤笑:
“你真是以往在宫里待惯了,见识少。”
“这诏狱若是太过宽敞舒服,那还叫诏狱么?叫客舍算了。”
“况且,通道狭窄低矮,正是易守难攻之处,若有刺客劫狱,只需二三人在里头轮流把守,便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否则为何要将此处修建得如此憋屈。”
就当扶苏正在认真听父亲教育之际。
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道有回音的嘲笑声。
“笑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假若我张良今日就要自尽于此,你待如何!”
“你爷爷我今日就要与你们同归于尽,你又如何!”
张良?
那不就是今日要见的人吗?
扶苏眼神一凝,右手已经按在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蓄势待发。
他虽然从小学的是儒家,可儒家也绝不文弱,君子六艺他学的极好,剑术也同样不差。
如果此时诏狱里有刺客暴起发难,扶苏有自信,自己最起码能杀两个,再用这条命给父亲挡剑!
但一只大手覆盖住了扶苏握住剑柄的右手上。
嬴政淡定道:
“稳重些,扶苏,不过是说些乱你方寸的话而已,你就真要动手了?”
“他被绑着呢,怎么与你我同归于尽?”
扶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嬴政三两步走到一间牢房门口,伸手摘下墙上火把往里面照了照,就见一个年轻人被四条锁链绑住了四肢,锁链的另一头根植于土墙之中,让他整个人都被固定在牢房的正中间,连撞墙而死都做不到。
他侧身把扶苏拉过来,让儿子也看:
“你看看,他这副模样还想同归于尽,你觉得可能吗?”
“自尽都做不到,恼羞成怒的狂悖之言罢了,狂生大抵如此。”
牢房里,被绑成了个大字形的张良一听这话,气得脸都红了。
他对外头的人怒目而视:
“我知道你是那暴君嬴政,你要杀要剐都可以,但士可杀不可辱!”
嬴政颇为玩味道:
“噢?你认得朕?”
张良奋力朝门口啐了口唾沫:
“我呸!我不仅认得你,若你今日不杀我,来日我定会杀你,还要亲眼看着这暴秦是如何亡国的!”
很有气势,很不怕死。
但可惜,张良并不是个孔武有力的家伙,就连唾沫星子都没喷到门口。
扶苏看父亲一点都不生气,也皱眉打量起了里头那家伙来。
看了半天,他迟疑道:
“这真是个男子么?阿父,他看着比美妇人还美妇人啊,不会是抓错了吧?”
嬴政还没来得及回话,牢房里的张良就简直要炸了。
张良拼命挣扎起来,恨不得要把锁链的另一头从墙上给拔出来砸在扶苏脸上:
“谁是美妇人?谁是美妇人?!”
“士可杀不可辱,你这厮说话好没道理,你喊嬴政阿父,果然是暴君生的小暴君,你们秦王都是暴君的种!”
还债进度60006000,还完了,结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