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那品性高远的玄奘法师,自然欣然领受。
“善哉,善哉。”唐僧为悟空赐名行者后,拜谢西天,“我佛慈悲,知我一路艰辛,故而赠了我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徒弟。”
随后,唐僧指着李明达,对悟空介绍道:“这是我朝晋阳公主,算是为师的半个徒弟。你可唤她师妹,也可叫她名讳明达或兕子。”
兕子?
悟空忍不住低头闷笑:野草如今改了名,换了物种,变作犀牛了。他咳了咳,对李明达说:“既然如此,老孙日后就叫师妹为兕子。”
“好。”李明达抿唇一笑,小声解释名字的来历,“这是随便喊喊的小名,是我阿耶阿娘起的,寓意我像犀牛一般强壮有力。”
想起太宗夫妇,李明达神情一黯,不自觉向东看去。悟空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微微动了动尾巴,却没说话。
李明达回神,见唐僧左右无人,问:“师父怎来的这样迟,另两个从者呢?”
“这……”
回忆前事,唐僧默然不语,潸然泪下。缓了缓,他与李明达诉说这一路的惊险。
刚出了福原寺十几里路,他和随从们就落进了不知道哪里,平生未见过的妖魔鬼怪将他们五花大绑。他们生吃了两个随从,独留下他。
天亮时,太白金星相救,他逃出生天。原来,此处名叫双叉岭,那被称为特处士、熊山君、寅将军的妖怪分别是牛精、熊精和虎精。
上路不久,他遇到猛虎拦路、毒蛇环伺。恰逢刘伯钦外出打猎,打杀了猛虎,他这才保全了性命。歇了一夜后,他匆匆行路。
李明达袖下的手悄悄握了握,她想起“命簿”上写的八十一难——太白金星及时赶到,是否是掐好了劫难,特意来营救?
她不敢深想。
时辰不早,悟空背着行李,牵着唐僧的马,走在最前头。唐僧、李明达骑马,几人就这么上路了。
一晃三日。
临近傍晚,几人找了户人家借宿。这户人家仅有对老夫妻并三两奴仆,家有空房,又是礼佛之人。老夫妻遣几个仆人,将两间屋室辟了出来,让师徒几人休憩。
进庭院时,李明达落后几步,被一株独特的盆栽吸引住目光。
引路的小厮热切地说道:“女郎好眼光,这花唤作木绣球,说起来,乃是御赐之物。”
小厮又说:“前不久,陛下为贺城阳公主出降之喜,挨家挨户赠了木绣球,取花团锦簇、婚姻圆满之意。边陲路远,这不,快马加鞭,昨儿才到!”
城阳公主,淑慎阿姊。
“驸马可是莱国公杜如晦家的公子杜荷?”李明达绞着手,问,“我只听闻他们定亲,却不知,他们何时完婚的?”
“还未曾完婚呢!”小厮哈哈一笑,“榜上写着,婚期是十月廿六。”
十月廿六?
那不就是明天?
“我们陛下可真是慈父呢。”小厮自顾自感慨着,又叹息一声,“公主里头,他最疼爱的就是晋阳公主了。可惜,晋阳公主福薄……年纪轻轻的……唉……”
李明达死而复生,长安城里知道的人也不多,更何况是边陲的小镇。是以,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一年前的晋阳公主大丧上。
李明达的心不在这上面,她含混应了小厮几句,转身离去。她浑身虚飘飘,一不留神,被脚下的一块石子绊住。
是不知从哪冒出的孙悟空扶住了她。
“师父见你无踪,让老孙来寻你。”悟空抱胸说,“我说师妹,走路当心呐——出了何事,我瞧你不大精神?”
“恐怕是赶路久了,有些疲倦。”李明达低眉说完这句话后,径自回了屋内。孙悟空站在原地,看着李明达的背影,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夜深时,悟空站在烛台前,一边灭灯,一边试探诵经的唐僧:“兕子今日魂不守舍,师父可知缘由?”
唐僧沉默片刻,拨动佛珠,道:“这事,为师也许知道。主人家说,明日是城阳公主大婚之喜——明达定是知道了。”
“她一个小姑娘家,骤然离了父母,哪怕是一面,都见不得,也是可怜。”唐僧面含苦涩,“只是,山高路远,便是思亲,如何能回去呢?”
“这有何难的!”悟空挑眉,“老孙来去一趟长安城,只消一盏茶的功夫。”
“莫胡说。”唐僧点了点悟空的额头。
“诶,师父。”悟空变出筋斗云,信誓旦旦与唐僧说,“老孙这筋斗云,一跟头能翻出十万八千里呢。”
“当真?”唐僧问。
“千真万确!”悟空拍了拍筋斗云。
“既如此……”唐僧捏着佛珠,沉默良久后,缓声说,“明日,为师在这里等待片刻,你带着明达回长安看一眼罢。”
“我说师父,平日里你恨不能让马儿走快些。怎的如今,为了兕子,竟然愿意耽搁片刻?”悟空跳上了桌,抓着手,明知故问。
“孝悌为首,悲悯并行,此诚佛法之要义。”唐僧闭目,莞尔说,“若明达实在想家,便让她回去看一眼罢,也耽搁不了多久。”
“是极,是极。”
随后,唐僧打开包袱,取出一幅画,递给悟空:“若还有余闲,便替为师去趟化生寺——化生寺最顶供奉一尊名叫‘满堂娇’的灵位,你将这画烧给她。”
“哟,师父。”悟空接过水墨宣纸,不忘贫嘴,“想不到您还是个六根未净的多情和尚。”
“你这泼猴,又胡说了。”唐僧轻拍了下悟空的背,以示惩戒,“这是为师亡母的灵位,再过两日,是她的忌辰。”
“徒儿知错。”悟空真心实意赔了不是后,又嬉皮笑脸,“不如我将师父也带回去,圆了师父这颗孝子之心?”
“万万不可。”唐僧摆手,神情严肃,“上路取经,焉有返回的道理?若动了折返之念,便是前功尽弃、背信弃义。”
翌日清晨。
天将亮时,李明达被孙悟空带到了庭院中。
她以为要出发,左看右看,不见唐僧的身影,不免奇怪:“师兄,师父呢?”
“莫管师父了。”悟空将金箍棒一横,说,“师妹,来,抓着金箍棒,老孙带你去长安城看看去。”
“什么?”李明达一惊,脱口而出,“我们如何能回去呢——”
“如何回不去?”悟空接话,哼笑一声。
李明达讷讷低头,握着金镯,神情有些黯然:“总有人会拦住我们……何况,师兄,你头上的金箍还在牵制你。”
“嘁,老孙想去的地方,谁个也拦不了。”悟空抬声,“金箍的这点子痛,老孙又不是受不住。”
李明达猛然抬头。
她忽然意识到:她时常害怕金镯带来的疼痛与地藏王的警告,强行压抑着思念,却从来没有想过——
与回家的念头相比,这镯子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想,李明达握住了金箍棒。
一霎时,天旋地转。
这筋斗云可不是浪得虚名,李明达只觉自己嗖的一下弹到了天上,周围白茫茫一片。怕她不适应,悟空并没有风驰电掣,而是稍缓一些。
李明达踩在云头,目不转睛地看周围不断后退的云彩。云渐渐消散,李明达看到了——长安城。
她的胸腔好像被什么塞满,又好像在不断燃烧着什么,像火山喷发,像海水沸腾,像风起云涌,像地动山摇。
这是她日思夜想的长安城,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回来了。
她以前在庸人自扰,在想些什么呢?
- 即使师兄带着金箍,他也能送她回长安。
- 即使她带着金镯,她也有想去哪就去哪的自由。
这一次,李明达选择忽视金镯带来的,如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痛。这一次,她放任着自己的思念疯涨,哪怕她的手腕会被金镯的灼热吞噬殆尽。
她乃唐王之女,大唐朝晋阳公主。
她想回家,就一定能回家。
这世间,谁都不能定她的命。
地藏王也不能。
他们离长安城越来越近了,眼见就能到城门口。
突然,一道炫目的金光带着千钧之势,射向筋斗云,将它穿过。筋斗云不堪重负,炸开后,消散不见。
悟空眼疾手快,猛抓住李明达,往下一跳,安然落在长安城郊外的林中。
“是哪个龟孙!”站定后,悟空握住金箍棒,怒气汹汹地环顾四周,高问,“竟然躲在暗处,给你孙外公下绊子!”
一道缥缈的身影显现。
她左手捧玉净瓶,瓶内插着一枝杨柳枝,右手举至身前,呈拜谒状。来者,正是七佛之师——观音南海观世音菩萨。
观音慈爱温柔,悲悯万物生灵,素日以女相示人。这几百年间,观音常来与孙悟空作伴,也算熟稔。
眼见是观音,悟空又恼又怪,急急道:“菩萨这是做什么!怎么在背后袭人,打散了老孙的云!”
“你这猴儿,全无心肝肺!”观音听了悟空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蹙了眉,驳道。
她知这猴子性急,又放缓声音,语气轻柔,苦口婆心:“这几百年来,我对你不好么——你馋了,我哪次不给你带桃来?你怎么想着,是我害你掉下云头呢?”
“莫不是老孙自己从云上掉下来的?”悟空气势不减,“老孙看得分明,是有人动了手脚,不是菩萨,那是谁——”
“是吾。”
林间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身穿墨色纹丝道袍。他站定后,同观音颔首示意。然后,将全副目光放在了李明达的身上。
李明达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微微后退半步。
“大愿、地藏王、菩萨。”
悟空眯眼,认出来人是谁。他又见地藏王来者不善,立刻将李明达拉到身后。
之后,悟空冷笑着将金箍棒扛在肩上,俨然一副要开打的架势,他咄咄问道:“你不在幽冥地府,来找老孙的不痛快作甚?”
欲知后事如何,请见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后土叨叨叨】
开打吧那就。
喜提一个小bug:悟空可以飞来飞去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