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谢允如往常一样，卯时一刻时，已经起身洗漱完毕，家里没女人，胡乱拿了件略厚实点的雪氅，就去上朝了。
刚走到了前院，便见有一道身影立在湖前，低着头来回走动，像是等待已久。
今天清早，天气一团大雾，谢允有些看不真切是何人在湖边站着。
还未等他走过去问，那个人抬首间，像是也看到自己了，疾步迎了过来，
“姐夫！”
申愚开心，亲切地唤了自己一声。
谢允颔首，见他头发上有些雾气凝成的水珠，关心道：“你怎起那么早，可是厢房住得不够舒适？”
他有一个睡得早，醒得晚，换个地方认床的阿姐，所以见他今日起那么早，谢允便这样想道。
“谢姐夫挂心，厢房很舒适，我也睡得很香。”
申愚道。
谢允颔首，知道了小舅子有心事，但也不多问，只道：“我已吩咐过下人今天准备好你老家口味的食材了，你想吃什么，只管给吴伯说，权当是在自己家，切勿拘谨。”
申愚不知怎地，呼吸竟喘得有些急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未见过几面，但对自己关心周到的姐夫，心中又是激动放松，又是紧张局促，因为姐夫给他的感觉和别人一点也不一样，让他总是忍不住紧张。
前两天问他，可可以写信把自己引荐给戚将军，可是当时姐夫临时有事，被外头来的人叫走了。
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下定决定开的口，竟白搭了。
这两天他在谢府住着，如坐针垫，寝食难安。距离他离家出走已快一整个月，想必父亲很快就能寻到自己下落，把自己抓回去了。
偏姐夫早出晚归不说，有时甚至不回家住。
今天他半夜就起身了，蹲守在姐夫去上朝的必经之路，功夫不负有心人，幸好，幸好，叫自己守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谢允面前，道：“姐夫，你要去哪儿？”
谢允道：“你怎么了？”
申愚气喘如牛，看了一眼谢允身后跟着的吴管家，又看向等着自己开口的姐夫，
“姐夫，前天，我说的去戚将军帐下一事……姐夫！”他脸色涨红，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谢允沉吟，开口道：“怎么突然想弃文从武了。”
大明王朝有鉴于唐朝藩镇的跋扈，自开国伊始，就已经有了重文轻武的趋向，时经一百多年，到了本朝时，文官集团进入了成熟阶段，社会地位上升到历史上的最高点。
换个表达方式来说，武官的社会地位也就相对下降到了历史上的最低点。
申愚似乎心中悲戚，说道：“姐夫，我不瞒你，我从小就不爱读书，我不想做官……”
忽然又大声哀道：“姐夫！我真的很想从戎！姐夫！姐夫！”
谢允皱眉，自己这是粘上麻烦了，说道：“岳父岳母同意吗？”
申愚满声恳求地说道：“他们自然不同意，但是我只要坚持想法，他们拿我也没办法，同意此事也只是早晚的事。
姐夫，爹爹和娘亲那关好过，你就不要担心这个了，现在就是进入戚将军的亲卫军营有些困难，还请姐夫帮忙。”
谢允问道：“你有什么法子说服岳父岳母。”
申愚嘻嘻一笑，说道：“姐夫，你别问啦，我是一定有办法的，现在就还差姐夫帮一把了。”
他心中暗道，父母都能同意姐姐成婚那么大的事，自己不过是想从军而已，说到底也是为家族荣耀计，父亲母亲决计拗不过自己的。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不答应又如何，自己到时就去祖母那里，让最疼爱他的祖母出面就是了。
“军饷那么微薄，军功也不好挣，这些你都思量过了吗？”
申愚重重点头，说道：“好姐夫，我志从不在此，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姐夫是大司马，管着全国的兵务，你若开口，必然能行。”
谢允不想被小舅子讨厌，无知少年，说道：“你姐姐同意我就同意。”
又问道：“想谋个什么差事？”
他常年被母族各种亲戚打秋风、求分配工作，求平事，早已经习惯了，现在申愚这个毛头小伙，不过是一时脑热，
许和几个同龄人吹吹牛，什么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复燕云十六州。
他不想多费口舌，就让这个孩子去玩玩，去体验一下军旅这个“游戏”，到了军营发现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就知难而退了。
人教人是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即可。
申愚一脸兴奋，屁股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他激动地挪了挪身子，说道：“姐夫，你真的能行？”
谢允点点头，一副探囊取物有何难的样子。
申愚忙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去戚将军帐下，当戚家军，只要姐夫能把我搞进去，我什么都行？”
谢允说道：“行，就让你去里面当个千户长吧，什么百户长的我觉得太委屈你了。”
姐夫答应的爽快，申愚却想到了什么，脸上迟疑了一下，说道：“这，要不还是先从士兵做起吧。”
谢允挑了挑眉，不禁高看了申愚一眼，说道：“就照你说的吧。”
申愚突然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竟然这么简单就成了，问道：“姐夫，戚将军听说军纪严明，万一他不卖你的账怎么办？”
他的心还是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让他很着急。
谢允道：“你勿虑。”
申愚脸上郁闷，说道：“不不不，姐夫，咱们不要想那么多，先试一试再说。”
谢允轻声笑，问道：“是什么让你觉得这种小事，我开口都不行啊？”
申愚叹声道：“姐夫有所不知，戚将军的募兵原则十分有偏见，他只收乡里男子而不收城中男子，他认为来自市井的人都属于狡猾无赖之徒，这种观点，也太片面了吧。”
申愚脸上不服，愤愤不平道：“还有，还有，更离谱的在后面呢，他猜他对应募者还有什么要求？”
谢允面上淡然，接声道：“说来听听。”
申愚咬牙说道：“凡是脸上白皙的，眼神机灵的，手脚麻利的，他也不要，这不是对人的外貌偏见吗？”
谢允沉声道：“是有些片面，但也有些着眼于实际吧。”
申愚眼睛微怔，说道：“这和着眼实际有甚相干？明明就是偏见固执。”
谢允说道：“这些人大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城中人，且还是无业游民。军士为社会所普遍轻视，军饷也相当微薄。
在城中有稳定差事的人是极少自愿从军的，来自城里的应募者绝大多数只是把军营当做包吃包住的地方。
这样的人一有机会就想另谋出路，让人如何敢指望这样的士兵上阵会奋勇杀敌，为国捐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