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父早早备下酒席,府中上下丝竹悦耳,锦绣满眸,筵开玳瑁。
酒席设在迎春厅,一众丫鬟婆子手中提着佳肴,乌泱泱顺着乌木长廊往迎春厅走去。
满府上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廊檐下悬着玻璃画圣寿无疆纹挂灯,烛光明亮,在风雪中摇曳晃动。
冯氏去了佛堂拈香下拜,为远行的谢允祈祷了,方扶着冯妈妈的手往迎春厅行来。
遥遥瞧见倚在上坐青缎软席上出神的申令祎,冯氏挽唇,带着些病容的脸上微笑。
进了迎春厅,冯氏说道:“别等了,申愚这孩子,难得认真刻苦一次,这不,在书房里不出来。”
申令祎笑道:“真的,那很好呀。”
冯氏旋即道:“允之,去吃饭吧。”
她和申令祎没去,而是去了琴瑟斋,冯氏坐下后问:“申愚去见客人了。”
“不是只有我和夫君吗?”
冯氏顿了一下,说道:“你弟弟,不是有一个朋友吗?他来了,所以我就没让他出来见客。”
申令祎微微点头,也没去问是谁来了。
空中上悬着一弦朗月,申府里也恢复了安静。
谢允带了点酒意,回到山月居。
申令祎正在房里与奶妈收拾他出门的衣物。
谢允站边上,静静看了几眼,去了外间坐着。晚些回来,奶妈已经不见了。
地上也如同家中屋里那样,摆了大小几只箱子,都是赠给他的衣物。
申令祎正坐在矮凳边,叠着他的几件衣裳。见他进来了,也没起身去迎,只说道“我母亲向人打听了下,余杭那边气候适宜,冬温冷,夏凉爽。就是沿海可能会关节痛风,因你说去个半年也未做准,是故这趟出门,帮你多收拾了,除了这会儿要穿的袍、裘,另有十套中衣,十套换用的内衣。内衣都是细葛料。另有为天热准备好的薄绸”
谢允视线扫了一圈地上的箱子,温声细语地道“这些你看着办就好,怎麻烦岳母大人。”
申令祎淡淡微笑,低头把摊在床上几件衣裳拿起来,说道:“这是母亲问我要了你的尺寸,让裱衣铺赶做的,你要不要试试?”
“好。”谢允答道,旋即问道:“浴房在哪里?”
申令祎站起来,走过去告诉了他。
他乖乖地去了浴房,片刻后,沐浴而出,换上了屋里早已备好的一件干净寝衣。
申令祎拿着衣裳走过去,为他穿引。
他人高腿长,衣料颜色都是她亲手为他选的,他素日喜的天蓝,月白,藏青,石青。
衣裳也做的大小合适,只是有些心疼这些料子,都太昂贵。
“让你赶上了,今年母亲出手阔绰,东西银钱,流水似的给我。”
“嗯,替我谢过岳母了。”
谢允说道。
“母亲说了,只要你对我好,就是谢过了。”申令祎懒洋洋地说道。
谢允坨红的脸上露出一抹柔意,说道:“天色不早了,你歇了吧”
申令祎垂了下眸。
两人各自上榻,早不像先前那样缠的如胶似漆。而是各自怀着心思。
申令祎半张着眼睛,心里有个疑窦,正玩绕着发丝时,忽听谢允在一旁道“明日你去跟岳母说,你突然改换主意了,要跟我一起去余杭。”
“???”申令祎一听,睁大了眼睛,转脸看他。
“你就跟她说,我一个人不在京中,新婚夫妇分住,终是不妥。“他也翻过来了身,又道。
申令祎缓缓说道“我也知不好,可是反正以后我们还有几十年过呢,不在于这一时,有什么不妥况且,我留家里守着,也是我应该遵的本分。”
谢允眉头皱了起来。盯着她。
申令祎往他那里挪了挪身子,柔声说道:“夫君,我盼着你早些回来。”
谢允神色淡淡:“几乎一年,我怎早些回来?”
“夫君。”申令祎耐下心劝道。
“你别说了,你不去,我就不想走了。”谢允目露出一抹痛苦,他胸膛里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扭住了,慢慢地紧紧纠结在了一起,难受,很难受。
“”申令祎看着这一幕,沉默了。
这种神色,也曾在自己的脸上出现过。前世的那四年,每当谢允要远出时,自己也是这般不舍和依恋。
看在前世谢允也哄过自己的份上,申令祎有些不忍,话里就带了点安慰的意思。
“夫君,没有一年那么久,我得空了就去陪你。”
“如果你一直没空呢?”黑暗中,谢允眸光如星碎。
“胡说!我一年都不见你,怎么可能舍得?”
谢允当年的原话。
“那你打算何时来陪我。”谢允看着她一双真心流露的眼眸。多日来一直伴随着他的怀疑,似乎在被一点点的洗尽。
“初秋,初秋就去。”申令祎想到,初秋时节,蒙古牧民开始放牧,届时肯定蓟州的收购站,会进入冷期。
索性去陪这个人好了。
“五月初之前来,我还从未在南方的梅雨季节生活过,你来了,我们一起。”
他忽然坚定道。
五月初,那岂不是根本没分开多久?
谢允正月出发,从京城走水路到浙杭,最快也要半个月。
又要自己五月初之前赶到,也就是说,只留她一个人在京城,才四个月而已。
“若没有什么事,我定会五月时就去。”申令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意满满。
“五月初,你不来怎办?无诏不得入京,我都无法回来带你。”
“我既答应你了,很大可能做得到的。一定去。”申令祎抬起决心已定的眼睛,笃定道。
谢允郁郁不乐地闷声“嗯”了一句,将他沉沉的脑袋埋进自己肩上。
申令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如哄睡般轻柔有度。
半晌,谢允吐出一口郁气,抬起身子,眼睛直直地望向了她。
“夫君,勿如此。这是在我家,夜怎好唤水?”申令祎蹙眉,目光凝视在谢允脸上。
“浴房的水可以用两回。”谢允轻声说道。
屋中漆黑一片,全靠着窗子外浸射进来的朦胧月光,才能看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