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高山盘圜百里,青山澹水,野旷清曙,秀丽清奇,望之如画。参天乔木,茂林修竹之间,结庐为舍,草庐下的山坡上,层层梯田种着五谷。
规门倡导自食其力,以劳作为荣,以坐食为耻,以节用爱人为荣,以安富尊荣为耻,就是矩子,在繁忙之余也要参加种植。七百年前,子非作为前朝王族,国破后被驱逐到大越林。在流亡道路上见到“强执弱、众劫寡、富侮贫、贵傲贱”的世道,民众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劳不得息,便立志要补天之缺,开创了规门。他潜入元越,刺杀了堂兄,暴虐的子莽荒,虽被乱刀分尸,却为大义而死。
规门节用,认为靡财害事有违天道,不喜欢繁文缛节,规门大典举办的很是俭朴。矩子里射穿着前黑后白的短褐之衣,脚蹬草履,庄严的登上青石高台,对弟子言道:“天行广而无私,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吾等规门弟子,当履先圣之道,备世之急,补天之缺,修身亲士,尚贤尚同,兼爱非攻,节用爱人,除暴政,安贤良,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随身死而无悔!”
台下众弟子热血沸腾,齐声高呼:“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辛叔伦激动的跟在队伍之后,随着众人上前,来了巨大铜鼎前,才发现在铜鼎中密密麻麻的摆放着黑色心脏,这让人很是吃惊。矩子指着心脏,郑重言道,“众位弟子,这是先圣心脏,他们皆死于对抗暴政!他们要经历血浴,我们今日来此,就是要用鲜血明志,不忘先圣教导,立誓要守护羸弱,摧毁不义。”
上百名弟子用利刃划破手掌,鲜血流入铜鼎。这些鲜血并没有惯常那样滴落到鼎底,而是在心脏上不停滚动,流入不同的心脏之中。
矩子不动声色的在旁观察,等辛叔伦的鲜血在心脏上来回滚动,流入到最边缘的一颗心脏。矩子心神大震,可还是掩饰起目光中的异样,装作一切正常。随着的鲜血涌,干瘪的心脏暴饮鲜血,重又焕发光彩……
大典礼毕,众位弟子离去,辛叔伦和蝉子前去面见矩子。
矩子虽不高大,端坐在前,却气势如岳,望之如山,令人仰视。见到矩子,蝉子满是愧疚,躬身行礼,“弟子无能,没能保住棘蒲。”
矩子微微一笑,“你在这志高山中修行十数载,初次出山,能守城十多天,惩戒了侵略者,已经远超意料了,你已尽力,何必自责。”
蝉子更是愧疚,“弟子蠢笨,只知照本宣科,按照所学来布置防守,本以为手段用尽,棘蒲固若鸡汤,却还是被人轻松所破,想来真是笑话。”
“不要小觑天下英雄。”矩子言道:“棘蒲本有地利之缺,只是没人察觉。”很有兴趣的问道:“我听说,那个年轻人叫子鼎,曾经阵斩过皇领大将。”
蝉子点头回道:“子鼎围攻北门,看起来很是惰怠,每日敷衍,我以为此毛头小子是无能之辈,阵斩皇领大将不过是侥幸,故多有轻视。战败之后,弟子深以为耻,多方打听,才知此人来自皇领,不过二十,却擅出奇策,屡出奇兵,去年就长途奔袭武强,大败阳武,若是早知此人由此战绩,也就早做防范了。”
矩子面色肃然,沉声言道:“有些人天生就会用兵,所谓用兵如神就是这种人,败在子鼎手下,并不是耻辱,反而是宝贵的经验,这是你一生的警钟,让你在战场上时刻保持谨慎,唯有谨慎应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蝉子躬身行礼,“矩子教诲,弟子牢记在心。”
矩子转向辛叔伦,没有了刚才对待蝉子的和颜悦色,脸色肃然,严厉的问道:“还记得规门宗旨是什么吗?”
辛叔伦毕恭毕敬的回道:“兼相爱,交相利,行无名,为诸善。”
矩子脸色没有好转,接着问道:“那我们规门七戒是什么?”
辛叔伦毫无停滞,畅言道:“一者不二,奉成专一;二不妄杀,慈救众生;三者不诈,阴贼害善;四不淫邪,秽慢正气;五不贪盗,积求无厌;六者不奢,惠恤贫穷;七者不骄,露才扬己,此乃规门七戒,弟子牢记在心。”
矩子威严的问道,“既然知道七戒,可知犯了哪条戒律?”
辛叔伦诚心言道:“弟子不知,望矩子赐教!”
矩子毫不客气的指责道:“不妄杀,你可曾做到?”
辛叔伦很是疑惑,“矩子,弟子从未妄杀。”
矩子问道:“彭城之战中,你让百姓守城,可有此事?”
“当时情势危急,确有此事。”辛叔伦看到矩子严厉的目光,赶紧解释,“不过,这些百姓都是退伍老卒,弟子问清身份之后,才让他们上城的。”
矩子摇头,“百姓就是百姓,不在行伍,便是百姓。”
看到辛叔伦无言以对,蝉子替辛叔伦言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矩子也曾教导我们说,事急从权,战争时期,保命第一,不能以常理论之。”
矩子摇头,“事急则乱,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准备不周。”
见到辛叔伦只是垂首不语,蝉子便转移话题,“矩子,我此次出山,听到民间传言,说什么麒麟天启,开口说了六个字,易杨氏,子为王。百姓都说,这是要铲除杨氏,让子氏为王,这是前朝的王族重回中土的征兆。”
看到矩子投来的目光,辛叔伦恭敬回道:“弟子也听过麒麟天启,只是六字不同,在皇领流传的是,宜杨氏子为王,说是杨氏的儿子为王是顺应天意。”
矩子言道:“我也听过此言,以为又是风言风语,故没留意,没想到,已在民间广泛流传了,一句话就如此针锋相对,看来是有心人故意散布的。”
蝉子沉思片刻,言道:“矩子所言有理,璟荣是杨氏子,一个是铲除璟荣,一个是支持璟荣,可见一句话,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解读。”
正在此时,随巢送来一封信,“矩子,飞鸽传书。”
打开书信,矩子脸色凝重,“斗家小姐来信,请求我们保护昭博太。”
“昭博太?”辛叔伦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不断的在记忆中搜寻,过了会儿,才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来常扬之前,曾和一名叫高治羊的士子同行,他曾在昭博太家做过私塾,昭博太对他有过救命之恩。”
“高治羊?”矩子听这个名字也是熟悉。
蝉子言道:“可是在河间为卿的高治羊?”见到矩子和随巢点头,接着言道:“此人现在随河间世子景破军出征,是河间公和世子倚重的臂膀。”
矩子抬头问随巢,“这位昭博太可是大名鼎鼎的四元公?”
随巢回道:“正是四元公,他在元越的政策,矩子也多有夸赞。”
矩子很是满意,“此人虽信夫子之学,可提倡平均地权,平等纳税,抑富济贫,无一不契合我们规门信仰。”说到这里,挺直身子,开始讲道,“说起来,我们规门也赞同夫子之学,两家讲究仁爱,兼爱,都是爱人,只是儒家讲究亲爱,我们讲究关爱,可都不滥爱!我们讲究以攻止攻,以战止战,以侠去恶,夫子讲究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君子十世之仇可报,我们两家都不是善茬啊!”
辛叔伦不解的问道:“为何我们规门弟子对夫子门徒有些鄙夷啊!”
矩子笑道:“夫子认为可敬者有五,天地君亲师,递而将之,而我们规门只敬仰天地,而人皆平等,这就是我们两家最大的不同。所以,人家夫子现在都被君王立为圣人了,可咱们规门就被君王仇视排挤,不能立于朝堂。”
辛叔伦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原来夫子懂得忠君啊。”
矩子面带嘲讽,清笑道:“夫子和弟子们能屈能伸啊,子舆为了劝说君王信仰自家学说,能违心的奉承君王有贤者之资,我们规门哪有这个本事啊!我们都是耿介之人,个个以侠义自居,嫉恶如仇,万难做出此事。”
随巢笑道:“时移世易,我们也不能墨守成规了,也该学学夫子了。”
矩子摇头,“若是学了夫子,那我们就成了夫子,就不再是矩子了。”
蝉子问道:“弟子不明,矩子怎么和斗家有何牵扯?”
矩子解释道:“不是我和斗家都牵扯,而是我们规门和斗家有牵扯。”见众人都迷惑不解,笑道:“我们被各国所不容,斗家曾经接纳过我们。”
众人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原来斗家曾经庇护过我们规门啊。”
矩子目光扫过众人,“我们要保护的昭博太,不知多少人想杀他,此去文阜城,不但要有高深的武艺,还要有精细的心思。”
辛叔伦请求道:“矩子,此事还是弟子去吧!”
矩子点头,“辛叔伦,蝉子立即动身,前去文阜城,保护昭博太。”
见到众位弟子领命而去,矩子对随巢言道:“我今日看到了。”
随巢点头,“我也看到了。”盯着山道上缓缓下山的辛叔伦,“心血测试中,他的血液流入祖师爷的心脏中,也不知道他会让规门重生,还是毁灭。”
矩子笑道:“不死不生,不经毁灭,何来重生?”
随巢点头,“这质和相,这形和神,历经岁月,岂有不变之理,以后这规门,若没了初心,还是规门吗?若其他门派,行规门之事,难道不是规门。”
矩子点头,“岁月流变,沧海桑田,千载之下,唯有精神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