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仅仅是听到这个字,裴忌的信息素就不受控地溢了出来。
他喉咙滚了滚,坐到床边。
小床又发出“吱呀”一声响。
“那你还睡吗”
“我不确定还睡不睡得着”沈确盯着裴忌坐下去那一小块凹陷。
这个小床的质量并不好,被褥也不够柔软,跟沉星宫的任何一张床都没法比。
但这是他的床。
“你的头发怎么湿了?”沈确低着头问。
裴忌把手掌放在他的黑发上,一点点往下滑。
“为了给睡美人取珍贵的小圆面包,公主殿下被小恶龙们缠住,小恶龙们非要公主变成猫,再给他们讲整整一个小时故事才能回来。”
沈确压了压想要上挑的唇角,冷淡地哼了一声:“你都没给我讲过故事。”
裴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要不要这么不讲理啊?”
手掌滑到沈确耳边,摩挲了一下,沈确闭上眼,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粗糙触感。
裴忌摸过的地方变得更加烫。
身体里残存的那点抑制剂已经压制不住对Apha的渴求。
沈确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都变得慵懒了。
“其实我不喜欢睡美人的故事。”
裴忌问:“为什么?”
沈确说:“因为睡美人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睡着,等王子为她解决一切,这不公平。”
裴忌动作停顿了一下,“可是她受伤了,醒不过来。”
“我不喜欢这个设定。”沈确固执地说。
“好吧。”裴忌的语气简直是溺爱,“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你喜欢什么故事?我之后换成那个。”
沈确的嘴角弯上去了一点点,“你等一下。”
他躲开裴忌的手掌,翻身跪在床上,抬手敲了敲床头的木板。
裴忌惊讶地看着他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抱出一摞绘本。
沈确屋里的书全是正经读物,什么星际历史战争经济学虫族图鉴机甲零件详解
一本比一本厚,摆满了整个书架。
裴忌随手翻了两本,里面全都做了详细的注解,他还感慨果然是好学生的房间。
没想到玄机藏在这里。
只见沈确把一本本彩色封皮的书丢到床上。
什么喵佩蒂斯的奇妙冒险女神的剑与佩蒂斯一只猫的一天
裴忌嘴角抽了抽,“你不会让我给你讲这些吧?”
沈确笑了一声,从绘本里抽出那本最破的,放到裴忌膝盖上。
“我喜欢这个。”
花香味更浓了。
裴忌捧起绘本,发现那竟然是一本手绘的书,像艾梵曾经给他画过的那些。
纸张是厚实的水彩纸,用白线手作封装,边缘毛毛糙糙,已经有点卷了。
他翻开第一页。
从前,有一位爱画画的王子殿下。
他不喜欢念书,也不喜欢训练。
每天都趁仆人不注意,拿着画板溜出皇宫,到王国的各个地方画画。
他画下城市郊外的日落,小径上背着行囊的商人,钟塔上的白鸽,还有开在巷子里不起眼的面包店。
王子在那里认识了面包店的女儿。
那是一个拥有海浪般长发的女孩。
她笑起来比太阳还好看。
王子心动了。
他装作爱吃甜食的顾客,带着他的画板每天光顾女孩的小店。
他把店里每一种面包都画下来,甜甜圈、贝果、可颂、吐司
还有女孩各种各样的美丽背影。
直到有一天,老国王发现了王子偷懒的行为。
老国王训斥了王子,给他选了最好的伴读,把他送进最好的学校,希望他能在那里学到知识,而不是画画这种没用的东西。
王子心灰意冷,将内心的喜爱藏起,进入了学校。
却没想到,在一堂课上,他意外见到了面包店的女儿。
一定是命运。
这次,王子鼓起勇气向心爱的女孩搭话。
他们相识了。
他们相爱了。
王子在学校里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认识了女孩的朋友,一个疯狂热爱植物学的好学生,还有总是追着她跑的有钱人家的混小子。
他们四个总是凑在一起,讨论课程、讨论人生。
他们约好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哪怕老了、有了孩子,也要凑在一起喝下午茶。
但是,灾难降临了。
王国陷入了战争。
女孩的朋友必须返回自己的家乡,而王子殿下,必须代替死去的父亲拯救王国。
出征前,王子对着神像祈祷,希望女神保佑他能打赢这场仗,保护他的子民,还有他心爱的妻子和孩子。
是的,他和妻子快要有孩子了。
或许是他的祈祷太过虔诚,女神降临在神像前。
战争女神赐给王子永远不会战败的剑。
幸运女神亲吻了王子的额头,祝他能有好运气。
圣洁女神将圣洁花环戴在他的头上。
她告诉王子:“你的爱会指引你走向胜利。”
王子胜利了。
战争结束。
臣民们挤满了王城的街道,他们欢呼、雀跃,迎接凯旋的新国王。
鲜花铺满了道路,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王子,等待他戴上皇冠,加冕为王的时候。
王子殿下却放下了皇冠,宣布:他要将王位交给在战争中劳苦功高的将军。
而他,要去做一个画家啦!
王子带着心爱的妻子,还有子民们的鲜花和祝福离开了王城。
他们在一个安静的小镇定居。
妻子开了一家面包店,王子则成为了画家。他画出所有美味的面包,挂在橱窗上,吸引了许许多多的客人。
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浅淡的水彩渲染出造型可爱的面包房,还有围在一起吃晚餐的一家四口。
裴忌在绘本的末页看到了落在了右下角的名字。
林之鹿。
“这是故事的结局吗?”他捧着书,抬头问沈确。
沈确屈着双腿,下巴颏放在膝盖上,很淡地笑了笑。
“当然不是。”
他像一个听故事的孩子,歪了歪头。
“你想听真正的结局吗?”
“我想。”裴忌说。
他等这个结局已经等了太久。
沈确并起腿,轻轻喘了一口气。
呼吸间带出湿漉漉的气息。
沈确身上又热又潮,但心脏却紧张得砰砰直跳,手心里溢出一层冷汗。
就连思绪都变得有些混乱。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真正的结局是,王子没有赢得战争的胜利。”
“他成了王国的罪人,被流放到未知的土地,他的妻子代替他成为下一任国王。”
“他们的孩子不得已被取出、冻结。”
“幸运的是,他的妻子赢得了胜利,拯救了王国,他们的孩子在战乱彻底平息后以人工分娩的方式重新降临。”
“可惜,王子看不到了。”
裴忌沉默地看着“林之鹿”的名字。
他的心脏也跳得很快。
花香撩拨得人浑身燥热,但裴忌依然保持着清醒。
他前倾身子,低声问:“可是,故事里,他们有两个孩子。”
“是。”
沈确抬起头,与裴忌对视。
雨水敲打着窗沿。
那一刻,无数复杂的情感从他深邃的眼眸里流露出,像雨水落入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当年,从卡罗琳娜肚子里取出的胚胎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女皇与旧帝拥有的是一对异卵双胞胎。”
“只是,那个时候的技术不像现在那么发达,其中一个胚胎在取出来的时候已经濒临死亡,医生说它只能再活几分钟,甚至来不及冻结。”
“但女皇还是让他们冻结了。”
“哪怕冻结的是个死胎,她也不忍心就这么给自己的孩子宣判死刑。”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旧帝在流放前做了一个决定,他带走了那个胚胎,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留下了一句话。”
“我始终坚信,生命海里有一切爱与生命的奇迹。”
我始终坚信,生命海里有一切爱与生命的奇迹。
裴忌喃喃着这句话。
他看到过,在林之鹿留给艾梵的笔记里有同样的话。
那个在白沙星研究过生命海的人也是旧帝。
或许,他在流放前去过白沙星,完成了一些之前没能完成的研究,得出了什么结论。
“他救活了那个胚胎。”裴忌看向沈确,说了一个陈述句。
“不知道是他还是生命海,”沈确说,“但那个孩子的确活了下来。”
沈麓从不提及沈确是如何诞生的。
沈确猜测,沈麓应该将他的胚胎保存了很多年,直到确认有机率救活,才解除了冷冻。
生命海里时间紊乱。
沈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分不清沈麓到底是多少岁,长什么模样。
他到底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头,还是一个腼腆内向的少年?
不过时间的副作用并没有出现在沈确身上。
他以一个孩子的身份正常长大,像是一个被生命海特别照顾起来的小动物。
只是,被生命海侵蚀严重的沈麓不能给沈确一个正常的童年。
有时候,他会疯疯癫癫地抓着沈确的手念叨:
“我是罪人,我害了很多人。”
“我救活了你,可你只能留在这,那我救活你有什么意义呢?”
“我是不是也害了你?”
他说着说着就会开始哭泣,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地问:
“生命海把你还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你是命运给我的救赎吗?”
“是吗”
更多时候,沈麓只是沉默地做沈确不明白的研究,或者用自制的颜料在地上画画。
他画出卡罗琳娜的样子,告诉沈确,这是妈妈,你要记得她的模样。
某一天,沈麓激动地对沈确说:“我找到控制时空乱流的方法了!我可以把你送出去!”
“但是”他下一秒又露出悲伤的表情,“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那些时空乱流旁边有很多虫卵。”
“我不知道会不会搞砸什么”
小沈确听不明白沈麓的意思,他怯生生地问:“你不要我了吗?父亲。”
但沈麓只是握着他的小手,放在额头上,像祈祷一样跪在地上喃喃:
“我知道我的罪孽无法消除,我什么都做不了是我离开了你们,让你们变得孤单”
“但假如我能把你送出去,可不可以替我好好照顾妈妈”
“拜托你”
“替我好好照顾她。”
“拜托了”
沈确一直认为,这就是他的宿命。
生命海和沈麓让他重新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让他洗净血脉里留下的罪孽,让他代替沈麓,保护好卡罗琳娜。
所以他拼了命要成为女皇的左右手,他克制自己所有的欲望、喜好,一步步朝着命运给他的位置艰难走去。
他认为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可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沈确可以成为帝国的骑士,只因为他愿意,因为卡罗琳娜和安是他的家人,不是什么宿命,也不是什么罪孽。
是因为他的选择。
他不必为任何事、任何人感到愧疚。
他可以有喜欢的人,可以在累的时候跟别人抱怨,可以喘口气。
他是他自己。
湿润的花香浓郁到几乎要吞噬所有人的理智。
干燥的沙砾气息被诱惑出来,与它粘稠地交融。
沈确深吸一口气,伸手从柜子上取出一管抑制剂,放在裴忌手心里。
热潮下,他脸上泛着红晕,但出口的声音却异常清醒,甚至严肃。
“裴忌。”
“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旧帝沈麓与现任女皇卡罗琳娜的次子,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我知道,白沙星不参加皇庭政事,你可以按照之前的条约,在有关皇庭的事上保持沉默与中立,但女皇是我的母亲,我不可能完全与这些脱开关系。”
“假如”
他喘了口气。
“你不能接受这个条件,就亲手帮我把这个注射进去。”
“但假如你选择标记我,那么从今天起,你将没有后悔的权力。”
“你将不能提起任何关于离婚的要求,哪怕提起,我也不会接受。”
裴忌直直地望着沈确。
只见沈确捧着裴忌的右手,缓缓将他手指合拢,握住那管抑制剂,然后附身,吻了上去。
“选择吧。”
“这是你唯一一次选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