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人一下子拉进回忆的,何止是歌曲,还有如出一辙的场景。
上次,在电台,陶醉一边听着耳机里的《爱就一个字》,一边隔着玻璃窗看他。
她在那首歌的旋律里,自然而然想起,他送的那枚卡林巴。
可他在她青春期留下的美好回忆,何止是一枚卡林巴就能代表的。
他送给她最盛大的赠礼,是让她找到了自己。
还好,她是真的争气,用一顶一的好成绩,回馈了他的用心。
那时候,两个人时隔好几个月,终于在她考上的大学见面。
枕风眠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带着调侃笑意的这句:“真是白疼你了。”
说话时,也是这样微微的倾身,也是这样温柔的眼神。
陶醉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九月的一个黄昏,她刚上完课,跟同学一起去食堂吃晚饭,因为一心跟同学说话,以至于根本没留意到站在视线死角的那个身影,直到吃完出来,她才注意到食堂门口站着一个人。
长身直立,白衣黑裤,清清爽爽,高高大大。
这次,属于他们的心电感应虽迟但到。
看清楚的那一瞬,陶醉目光有明显的失神,脚步也因为震惊重若千钧。
看她愣在那儿,连动弹都不会了,枕风眠无奈笑了下,然后,一手插袋,大步朝她走来。
温柔的晚风恪尽职守地追随着他朝她走来的这一路,轻轻吹着他额前的碎发,将他的五官衬得更俊朗清晰。
陶醉就这样,看着他像梦一样,一步步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两个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陶醉心想怎么着也得先寒暄一下,结果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是质问:
“考上大学就是为了和男同学一起吃饭?”
“我在这里站多久了都没看见。”
“真是白疼你了。”
他说这话,倒也不是吃醋,他纯粹就是想逗逗她。
结果,没想到这姑娘还真把他的吐槽当回事了,仰着脸,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那是我师哥,摄影专业的,我过几天想去拍外景,所以想找他帮忙。”
说完,拽上他的胳膊,特别热情地招呼道:“你吃晚饭了吗?如果没吃,我请你吃晚饭啊,吃完饭我再带你逛一下校园好不好?逛完校园我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不过今天太晚了,周末吧,周末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不知道是小姑娘考上大学太高兴,还是看到他太高兴,以至于都忘了,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在这里土生土长,去哪儿都比她要熟悉。
可他还是说:“好。”
那晚,她带着他,吃了学校有名的小吃,逛了各具特色的教学楼和青春洋溢的操场。
最后,在快要说再见之际,枕风眠站在那条东西向的林荫路上,跟她道喜:
“恭喜陶醉姑娘,终于从漫漫黄土,走到了青青白杨。”
话音落,一阵风恰好拂过,吹得他们头顶的白杨树沙沙作响。
陶醉站在那里,听他说完这番话,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意忽然间直冲眼底。
这确实是她用了一整个青春才终于走到的青青白杨。
是她千辛万苦走过高考的独木桥才终于抵达的目的地。
可她此刻的眼热,丝毫不是为自己日日夜夜的埋头苦读,而是为眼前人一路的指引与呵护。
她成长在中原省最普通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环境闭塞,经济贫困。
那里的学子,这样形容自己的家乡:“一望无际的平原,最高的是分数线。”
那里的高考,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但即使你千辛万苦过了这座独木桥,你会发现前面还有无数座桥在等着你。
但这些桥,对那些出身优渥的孩子来说,是早已玩累了的轻松游戏。
都说寒门再难出贵子,但城乡孩子之间最难以跨越的鸿沟,从来不是令人咂舌的奢侈品,不是提前环游世界的权利,不是马术、高尔夫这样的贵族运动。
而是认知。
说的再具体一点,是开始找寻自我的时间。
做自己,才是最顶级的奢侈品。
你不得不承认,出生在大城市的孩子,家境就是极大可能的优渥,他们在这样的庇佑下,得以提前观世界,看大千,有资本用无数次的尝试去找到自己的兴趣和爱好所在;进入社会时,有后背撑腰,亦有前人引导。
而出身底层的孩子,即使走出乡村,也大多会走得跌跌撞撞,可能要用无数次碰壁,才能换来一次艰难的成长。
对于他们来说,心态稳定已实属不易,又谈何做自己。
高考就是一道残酷的分水岭。
你千军万马过着的独木桥,对别人来说,只是一条可供选择的跑道。
甚至有同学考了高分,但因为身边人不懂得志愿报考最后遗憾滑档。这样的例子每年都有,这就是认知带来的信息差。
如果不是枕风眠,陶醉在高考时,也可能会随着大流,跟风选择一个看起来热门实则并不适合她的专业,然后按部就班地度过这一生。
也不说这样的人生不好,但总归是有缺憾的。
可能,在很多年之后,她蓦然回首,才会发现,原来,我是有梦想要完成的。
原来,我在某个领域是有极大天赋的。
只不过,因为我认知有限,所以我硬生生放任自己,与其失之交臂。
如果不是他,她哪里会知道,原来,播音也是一个很好的专业,原来,还有艺考这一条路可以去选择。
其实最开始发现陶醉这方面天赋的,是前来支教的老师,枕风眠的父亲枕与阔。
也因此契机,陶醉和枕风眠得以相识。
那时的他,就像一个礼物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能被称为礼物的人,自然很好看。
他确实是好看,高大清瘦,肆意英俊,如果有导演来拍电影,他不用服化道,就能成为最佳的校园剧男主。
但对陶醉来说,他的精神世界,才是致命吸引。
他的存在,成为她贫瘠人生里最有力的锚点,她攀援而上,愈来愈强。
陶醉清楚地记得,在她找寻自我的路上,她曾问过他一个问题:“天赋会偏爱努力的人吗?”
她以为他肯定会点头说“会”,因为周围人都在跟她说努力是一个好品质。
结果,却听到他说:“不一定。”
她为他的否定,失神了一瞬。
还没等她琢磨出否定背后的深意,就又听到他接上一句:
“但天赋一定偏爱,自我意识率先觉醒的人。”
此话一入耳,陶醉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下,瞬间拨云见日,擂鼓齐鸣。
他用这句话,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先找到方向,再去努力,才能事半功倍。
“陶醉。”
“嗯?”
“朝大有全国最好的播音学院,或许——”他语气和目光同等认真,
“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目标去努力。”
这便是他。
即使比她年长几岁,即使出身优渥看过世界大千,但从来没有居高临下。
连这样全心全意为她好的建议,都提得这样诚恳谦逊。
既然是全国最好,那就一定没那么容易达到。
那天,陶醉去县里的网吧,查了这所学校在她们省历年的录取分数线,文化课和专业课的都查了,一个个都不低。
可比分数线更可怕的一个数据,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录取比例。
陶醉当时看着那个数值,紧紧握了握拳,然后,在心中问了自己一个问题:陶醉,你能成为冒号前面的那个“1”吗?
“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说完,目标确定,管它是风是雨,她只管坚定不移。
备战艺考的那些日子,是她终生难忘的记忆。
天未明就开始的练声,天已黑还在进行的文史哲背诵。
无数次寻找的胸腔共鸣,无数次练习的抑扬顿挫,以及,无数次的自我否定与自我博弈。
窗边的天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手机里的录音听了又录,录了又听;集评素材与新闻时事新了又旧,旧了又新。
后来,她顺利通过三试,拿到全国第七的合格证。
高考冲刺的那三个月,她更是摒弃杂念,拼了命去学习,最后一举夺魁。
那一年,陶醉摘得临川县的高考文科状元,如愿迈入翘首以盼的大学校园。
那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夏天。
那个夏天,她终于走出“世界背面”,成为了,她最向往成为的——
“白杨少年”。
而这一切,都应该感谢,有个少年一针见血、极具前瞻性地看出了她内心真切的热爱。
为她指点迷津,让她直接走了一条离梦想最近的道。
才能让她,从那往后,所有的努力,都甘之如饴。
但如今,时过境迁。
他耐心的指引,放在她身上,更像是一种讽刺。
她早已没有了面对观众的勇气,以及能力。
于是,在他说完那句“真是白疼你了”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久。
最后,还是陶醉看着他,先开的口:“枕风眠。”
他目光定在她身上,淡淡“嗯”了一声。
陶醉却没看他,眸光微垂着,说了句:“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虽然,我不敢说,现在的自己没有让你失望。
但至少,我不希望你再为我担心。
说完,停顿片刻,陶醉才终于在他的注视下抬起了眸,微黯的灯光下,她看向他的目光明亮又笃定。然后,枕风眠就看到她抿了抿唇,声音掷地有声的,像是将积攒多年的勇气全盘托出:“将来,我也会对你好的。”
一字一句,郑重得像是在说结婚誓词。
这承诺盈盈贯耳,枕风眠听了,心思难免微动,但与此同时,心底有一个直觉告诉他,这句话肯定不是什么告白前奏。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到她接上一句:“你永远是我最珍贵的朋友。”
你永远是我最珍贵的朋友。
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为你冲在最前头。
——誓死效忠。
一句话,让枕风眠心脏猛地揪紧。
她铺垫了那么长的结局,终于尘埃落定。
没有刀光剑影,却足够刺骨钻心。
其实,他早就读出她话里的深意,但即使心中有无数话想要说,他依然没有打断,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
不为别的,只为她说话时的眼睛。
她眼里的孤勇,太坚决了。
最终,枕风眠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哽了下喉,哑声应了句:“嗯,我知道了。”
说完,陶醉正好听到张彻叫她,便朝他摆了摆手,说:“那我先过去了。”
枕风眠:“嗯。”
他不敢多说,怕再多说一个字就会露怯。
看她离开,枕风眠正想安静地一个人待会儿,结果,陶醉刚走,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司韫就过来了。他长臂一伸,动作利落地搭上枕风眠的肩,语气戏谑:“不是哥们,你俩这什么情况啊?”
枕风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没事偷听人墙角?”
“你瞅瞅你俩站这儿地,我倒是想听,有的听么?”司韫很是无语,“不是,到底什么情况啊,以前都是你给别人发好人卡,现在怎么被别人发好人卡了。我跟你说,我刚才也把你俩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不敢说都听懂了,但我敢保证,这姑娘百分之一万喜欢你,所以,你管她说什么,直接上去表白啊,我就不信还有你拿不下的人。”
枕风眠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心情复杂地回了句:“没到时候。”
司韫没听懂,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没到时候了?
没到哪个时候?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见陶醉,几年前,他去过一次临川,在枕风眠的介绍下见过她一次。
那时的陶醉,确实称不上打眼。
不是他偏向自己兄弟,但那时的她,站在枕风眠旁边,真的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时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如今再见,他才发现这姑娘身上真的是有无限生命力和无限可能。
精致漂亮的外表,生动明媚的眼睛,大气成熟的台风,自成一派的风格,让她的一颦一笑,都格外感染人,轻而易举便抓住观众眼球。
虽然司韫不是专业人员,但他至少知道,主持人这个行当不能偷懒。
可默默无名的她,刚才出现的那几分钟,一点不输风头正盛的许知意。
不知道在背后下了多少苦功夫。
这一刻,司韫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理解枕风眠了。
看平凡普通的女孩一路打怪升级,最终蜕变成这样耀眼的存在,确实挺有成就感。
所以,他以为,枕风眠就是爱她的一往无前,爱她的坚定执拗,爱她的不馁不弃,爱她的逆境重生。
但后来他才知道。
不是的。
——他连她的软弱都爱。
作者有话要说:行了,你俩都别在那装淡定了,我知道你俩都快撑不住了(马上就破功了)
【天赋偏爱,自我意识率先觉醒的人。——枕风眠】
【另:怕大家会先入为主,所以特意解释一下,少年是少男和少女的统称,不是只有男生才可以称为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