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大师兄

此等弑神之景,何时能又看得上几回呢。

阴霾之下,阴影翻涌、雷蛇游动,唯一一处的光明之中,一尊圣洁的天使振翅向上,却又僵直不动。

漠然的脸颊上留存的数道裂痕,将整个面部向左右两侧掀开。

深扎空间之中的墨绿树枝盘枝虬结,于天使之躯中汲取能量。

正一点点修补阵法坍塌的一角。

羽毛飘零中,红衣主教忍不住厉喝:“奥格登·卡罗尔!”

天使之殇!

任何一位主教,都是教宗的天使。

他又与奥格登·卡罗尔在圣彼得大教堂共事几十年,目睹其重伤濒死怎会不痛心。

他心急如焚,本以为自己破了阵法一角,为奥格登·卡罗尔开辟出一条生路。

哪曾想,竟是送上了一条绝路!

他的音浪竟压下了雷霆的咆哮之声,狄州苍淡然的扫视一眼,继而收回视线。

他要借阵法之力彻底泯灭敌人,盘绕的枝叶在他的掌控中再度摇曳。

只见枝叶不断收缩,神躯一度干瘪。

祂所流淌的血珠晶莹剔透,顺着枝叶向下滑落,滴入大海之中,荡起的涟漪唤醒死亡的鱼类。

微微起伏的波涛如同温暖的母亲,伏在它们耳旁轻轻呼唤。

只见,翻肚的鱼类接二连三的正了身,鱼尾坚强而又有力的摇摆,甚至较之之前多了几分灵气。

它们因祸得福,不仅再复生命,而且初开了灵智。

在芸芸众生之中,它们脱颖而出,不再麻木,拥有乘风破浪的资格,不再居于一地,能一览世界之美。

这便是一鲸落而万物生,一念山河成,一念百草生。

只是。

欲望是万物万灵的本能、是天性。

它们屈服于欲望,贪婪的聚拢在天使羽翼之下,不是祈求神灵的庇护,而是掠夺滴落的神血。

当——

一滴剔透的血珠落入海面,凝而不溶于水。

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引起涟漪,扫过不肯离去的鱼类。

它们在欲望的驱使之下,争先恐后的跃出海面,希冀吞服神血脱胎换骨,鱼跃龙门。

一场厮杀必不可免的爆发!

它们遵从本能撕咬着同类,但大都饮恨于虎鲸的角齿。

虎鲸刚杀出重围,暗灰色的海面之下,快速攀升着一道庞大的阴影,几乎覆盖整片汪洋。

正正在虎鲸身下游弋。

噗——

一道喷潮划破水面,数不尽的鱼类被冲上天空,支离破碎的落下。

在血腥之雨中,响起一声鸣叫。

不复清脆,反而低沉浑厚,犹如一位饱经沧桑、历尽苦难的老人,在面临生还的机会面前,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虎鲸悲愤的避开这座庞然大物,眼睁睁的看着鲸鱼吞下那片海水。

当吞服神血之后,鲸鱼毫不犹豫的甩动着尾鳍,狠狠拍向令鱼厌恶的虎鲸。

Duang——

皮肉的闷声与琴声齐鸣。

只见,雷阵之外浮现出一把七弦的里拉琴,立于空中,有一只修长的手掌扶立。

在琴瑟之音中,一头火焰般的红发飘逸,风带走的火星落入阵中,枝叶瞬间燃烧起来。

月桂树编织的冠冕下,一双蓝色的眼眸沐浴着火光,渐渐勾勒出镶嵌的眼眶,将几处战场纳入眼底。

祂的瓜子脸上尽是哀伤,情不自禁的为死去的生灵抚琴,亲自奏响竖琴。

婉婉——

音符跳动在鱼群之中,剔除神血的蛊惑,安抚互为死对头的鲸鱼和虎鲸。

又随着喷涌的水柱,跃上天使之躯,抚平燃起的大火。

一一跳入其的躯壳之中,寻找奥格登·卡罗尔的身影。

狄州苍不由得大皱眉头,术法被迫,他就难以再设攻伐。

毕竟,他不擅攻伐之道,专精医道。

他面露不悦的看向亓官悦珂。

你与敌人同为出家阶,你却拦不下一个西洋人?

哼!

简直妄为大师兄以命相护。

他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亓官悦珂宣扬非石坚不嫁,甚至潜入山门欲掳走石坚。

她被山中子弟发现后,自己反而恼怒了,从潜入改成明抢了。

定要把石坚抢回亓官家,当她的压寨夫君。

亓官悦珂甚至为此,打伤了好几个弟子,在修行界闹得沸沸扬扬。

最终,她被丘玉擒下,押入九霄万福宫,交给灵官眭先凤处置。

好事者纷纷聚集在茅山脚下,猜测这出好戏以怎样的结局落幕。

而猜测最多的便是,茅山斩杀妖女,以正道门魁首之名。

不曾想,结局大大出乎意料。

石坚,茅山第八十三代大师兄,灵官的衣钵传人。

他却为了一个妖女,长跪在九霄万福宫外,祈求灵官的宽仁。

甚至甘愿放弃灵官之位,只为换取妖女一命。

可如此做法,又置茅山于何地?

“允了。”

九霄万福宫内传出一道苍老之音,“且下山去吧。”

“罪徒石坚,谢灵官大人仁慈。”

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次重过一次。

当石坚起身时,额头血淋淋一片,他却无悲无喜,没有跟任何一位师兄弟说话,独自下山去。

咸冀神色复杂的凝视着石坚的背影,喃喃道:“一眉走了,你也下山了。”

“山下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在众师兄弟之中,唯独他不得下山。

法器一脉,死于末法的开始,又独自撑起修者最后的终末。

他不觉得石坚的背影是寂寥、孤独的,而是充斥着自由和爱。

石坚自知,不然他不会长跪不起,为妖女求情。

但是,他不愿承认。

咸冀虽未涉世,却看的明白。

他从师兄弟中走出来,亦步亦趋的跟着石坚,一前一后的下山。

临到山门,两人一并停下脚步。

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在山林间传荡开来,“九师弟……”

咸冀注视着佝偻的背影,沉默一瞬,苦笑道:“……大师兄。”

“……嗯”

万般言语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石坚就这般下了山。

而目送他下山的咸冀面容更苦。

大师兄白了少年头,容颜衰老,恍惚间十载一过,不复少年郎的俊俏。

咸冀突然大声喊道。

“大师兄!”

“待你看尽长安花……”

后半句风太大,石坚听不清,也不敢去听。

他就这般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