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楚峦青一早随着同舍的学子去上早课。金行宫今日的早课是经文课,在藏书阁内进行。楼阁共有五层,学子们可自由出入。
他一来到藏书阁前就被之前的几位给围住了,十分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并准备和他一起进去。他余光瞥见元忠也在一旁,也一副想上前的样子,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不时往他们这边望两眼。
他装作没看见,一一回应和他打招呼的同砚,然后迈步走进楼阁。果然,元忠也跟了上来。
经文课的讲书先生是位看上去很有气质的女子,与她清雅秀丽的长相不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火辣的身材,尽管她的衣着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不妥的地方,明明也是最规矩死板的样式,在她身上似乎就变了味,光站着就让人忍不住想驻足。
经文先生夏念薇,也是天门书院男学子私底下评出的最养眼的女性之一,她的课基本没有男学子会缺席。因此她虽主讲枯燥乏味的经文课,却很少有人走神,因为大家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在她身上。
楚峦青听了一会儿就感到无聊了,但粗略一扫,同砚们都是一副专注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搞什么小动作,于是开始在意识中尝试呼唤令汐。
“听得见吗?”
没有回应。
嗯?不应该啊,他明明将意识抽出一小部分了,没理由听不见。于是他继续意识喊话:
“令汐,令汐?在吗?”
“……我在。”她的声音悠悠然出现在脑海中。
“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你方才怎么没回应。”
“我在上吐纳课,要集中精神。”
“我这边是经文课,真是无趣。”他的语调中满是百无聊赖。
“早课好像才开始没多久,”令汐正与其它同砚一般闭着眼睛重复呼吸间吐纳灵气的过程:
“这么快就无聊了?”
“那是你不知道这先生讲得有多乏味,”他压下打哈欠的冲动,“比我爹还无趣,简直叫人犯困。”
“讲的什么?”
“五行经,老黄历了。正讲到万物相生,克以制衡。”
“的确如此,五行生克是天道的规矩,天下修行者都要遵其道理。”她缓缓说道。
“不过这一切又要遵从另一条规矩。”
“什么?”
“强则万通。”楚峦青理所当然道:“当你够强的时候,什么生克都不重要。”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倒不意外。”令汐带了点笑:
“不过我认为物极必反,你怎知天下就没有能压制你的人或其他东西。”
“我虽然自大,但自知之明还是有一些,”他毫不掩饰地回答:“我并不相信什么天下无敌,如果有答案,那也是我把天下看遍的时候。”
“没想到你还挺实诚。”她悠悠道。
“我在你眼中就如此狂妄么?”
“不能说狂妄,只能说是嚣张吧。”
令汐嘴角扬起,正巧被下来巡视的先生看见了,于是走到她面前沉声道:
“这位学子,吐纳灵气就这么高兴吗?”
她一睁眼,只见先生背手而立,眉间有纹,颧骨高突,双颊无肉,一脸发火相。此时他正面色不善地望着自己。
“弟子吐纳间感天地灵气垂怜,喜不自胜,真情流露,还请先生原谅。”令汐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口就是一套。
“噗。”
楚峦青没忍住扑哧一笑,又赶紧捂住嘴,但已经晚了,安静的书房内这突兀的声音使得许多学子都向他投来目光,而前方滔滔不绝的女先生也停了下来,看着他微微一笑:
“怎么了?是在笑我讲得不好吗?”
“非也,弟子何幸受此谆谆教诲,如旱田逢霖,又想承先生之恩,今后前路坦荡,实在情不自禁。”
夏念薇没想到他扯得这么顺畅,一时愣了愣。
“甘拜下风,甘拜下风。”脑海中响起令汐明显憋笑的声音:“上课还是专心听讲吧。”
“这次咱俩可都有责任。”他立刻回应道。
总之,经文先生讲学结束,她示意学子们自行在藏书楼内翻阅典籍。
楚峦青这儿挑挑,那儿瞧瞧,始终没有拿起一本感兴趣的书籍。
“地上怎么掉了一本。”
渐渐逛至楼阁二层,他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掉了一本书。于是他走上前两步捡起,刚要重新放回木架上,却瞄到了书封上的几个字:奇门异术。
随手翻开,上面记着一些失传的术法。其中不少异术看上都十分诡谲离奇,像市巷间流传的话本。
这些术法他也闻所未闻,看了一会儿,有一页纸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阴阳肉,得之可摄人心魄,控人神智,驱之血肉。需佐以其人心头血,辅涤魂丹方可长久。但:用阴阳肉者后颈显一红斑,为阴阳口,需慎护之。”
这是什么东西?乍见觉得不可思议,只要有了这个“阴阳肉”,就能将人的心智完全控制,成为傀儡?想要占据他人神智并非易事,一般也只是占据部分,持续时间不可能很长。这上面写得神乎其神,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等等,不会这么巧吧……他心中一动,默默将这几行字记下,然后转身寻找元忠的身影。
学子们分散在楼阁各处捧着书本或竹简专心致志地埋头苦读,天门书院学风浓厚可见一斑。不多时他便发现了静静站在角落读书的元忠。
“元同砚。”
楚峦青带着友善的微笑和他打了个招呼。
“有什么事吗?楚同砚。”元忠见是他,脸上也露出笑容,自从他教训钱询后,元忠就和其余那几位一样把楚峦青视为“大哥”一般的存在了。
“没什么,只是我刚入院,想寻一些功法和心经,但又不熟悉藏书楼,想来请教你。”
“何谈请教,”元忠听这话挠了挠头,语气略显局促:“但楚同砚实力强悍,我的话应当……帮不上什么忙吧。”
“何必妄自菲薄。”他笑道:“我们是同砚,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日后还请元同砚多多关照了。”
从表情上看这番话让元忠有些感动了,于是开始给他介绍这藏书楼的结构,各层各处都放着些什么书。
“哎,有只苍蝇钻进你领口了。”
楚峦青听着听着突然一只手拍向他的后颈,然后趁机扒开了一点衣领。
“哪里来的苍蝇?”元忠吓了一跳,立刻躲开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已经够了。
“他后颈……有块红斑。”楚峦青在心中默默道。
“什么?”令汐诧异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络,刚才的奇书和异术她也都知道了,现在又发现元忠后颈果真有块红斑,这一切简直太过巧合了。
“元同砚,我好像看见你后颈上有块红斑,你曾受过伤?”楚峦青状似随意地问道。
“哦,那是我的胎记,一出生就有了。”元忠闻言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后颈:“有点吓人吧。”
“有种说法,胎记乃是前世留下的印记,不论是什么,说明你身上有缘未了。”他随口扯了一句话。
“有缘未了……”元忠愣了愣,眼神中有什么黯淡下来。
早课结束后,他马不停蹄前往后山与令汐见面。
“那本书你是在地上捡到的?”她开口就问奇书的事。
楚峦青点头道:“我看了其他异术,书中只有这个阴阳肉与目前状况有些关联。”
“而且元忠身上还真的有红斑。”令汐秀眉直蹙:“他当真是被控了心智么?”
“两种可能,其一他没有被操控神智,而是自己有意引导我发现那本书和那门奇术;其二他只是个傀儡,背后另有人在。”
听了楚峦青的话,她也思索道:“不论元忠是否为棋子,他的最终目的都是想引我们踏入陷阱,那么他与李思柔是同伙,自导自演了这一出谋杀的戏码?”
“他是傀儡的可能性大一些。”楚峦青说:“如果是两人共同谋划,那应当有所接触才是,但这两日他们行迹无可疑之处,连走近都未曾。”
“有道理。但不在一处而知晓对方位置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能完全排除事前搭伙的可能性。”令汐道。
“引导我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楚峦青摸着下巴道:“他们想要什么?”
这一系列可真是巧他娘碰上巧他爹,巧上加巧啊。然而就算是这么明晃晃的地洞摆着,那也得往下掉。
无他,这里是书院。眼下的状况是,他们既没有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也没有足以动摇书院的证据让上层愿意承受扰乱学心的代价来帮助调查。
就凭唐茗一席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无法辨别真伪的奇书,以及元忠后颈上察觉不出什么的红斑?
而他们又不能放任危险气息蔓延,一旦踌躇,难保幕后黑手不会对更多学子下手,那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家伙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令汐视线投向他:“我们甚至尚未正式加入五行司,莫非是你我的仇敌……”
她说着又否认道:“不对,若是针对我们,之前为何不下手,书院人多眼杂,并不是杀人的好去处。”
而楚峦青像是被她的话提醒了,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是啊,我们怎么没考虑过身份?书院上下众多学子先生,为何偏偏是元忠?或者,为何偏偏利用他来做这些事?”
“元忠出身乡下,家中贫穷,仅有母亲相依为命。”令汐回忆道,瞳孔微微放大:
“无势寡亲,就算死了也不会造成多大影响。”
“但书院学子数量庞大,就算去卷宗斋查看档案,寻找、筛选出相似背景的学子也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楚峦青皱眉道:
“而且在此过程中很可能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