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高挂,不见星斗。云层飘来遮住弯月,月光洒在书院斋舍前的石板路上,显得有些微弱。
“唉,真是的。”
一位女子脚步匆匆地走过来,她左顾右盼地转动脑袋,捂着肚子在心中埋怨:
“都怪潇潇,疼死我了……”
要不是一时鬼迷心窍吃了那个潇潇从灵植园偷偷带出来的果子,她怎么会拉肚子。
唐茗现在满心抱怨,偷拿灵植园里的东西可是明令禁止的,她闹了肚子也不敢跟任何人说,要不是实在忍不住,这三更半夜她可不敢一个人出来上茅厕。
周围黑黢黢的,风吹动草木的声音沙沙入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诡异,她又加快了脚步,尽量不去看四周的景象。
“早知道昨晚不该参与什么夜谈会。”
唐茗是那种胆子小却很容易对神秘事物充满好奇的人,她昨晚禁不住好友的撺掇,加入了她们斋舍的夜谈会。
规则是一人讲一个鬼故事。轮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吓得不敢自己睡觉了,还被大家嘲笑了好一会儿。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现在却都显得那么诡异,那边的几棵树后面总觉得会突然冒出什么东西,那个空的圆形瓷瓶怎么有点像人头……
“思柔,你要和我说什么?我来这里……不好吧?”
男人的声音!
唐茗被这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幸好及时捂住了嘴,否则怕是会当场尖叫出来。她听见这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正朝她的方向走来。
“咚。”一声闷响。
“那是什么声音?”
接着一个女人开口了,她快速向前走了几步,一眼望去,什么也没发现。
“大概是什么动物吧。”男人回答,“这么晚了,大家都睡下了。”
他们在几株青松前停下脚步,女人忽然凑到男人身旁,抬眸望着他,神情忸怩不安。
“思柔?”
男人的脸顿时红了,下意识想往后退,女人却将头轻轻靠在了他胸膛上,羞涩道:
“元忠,其实我……我一直都喜欢你。”
叫元忠的男子已经脸红到了脖子根,憨厚的脸上满是不知所措的慌乱和突如其来的欣喜。
“真、真的吗?”
看他这幅模样估计从来没有女子和他表露过心意,尤其是像李思柔这么漂亮的女子。
“可是,你怎么会……”
元忠总算还有点思考能力,李思柔长相甜美可人,虽然和天门书院那几位有名的美人比起来略显平庸,但在他们四年段中绝对是一等一的美女。
何况他这种资质平平,相貌平平,身世平平的普通学子,走在路上多看两眼李思柔就已经满足了,眼前这样的境遇简直是做梦也没想到。
“元忠,我早就注意到你了。”李思柔继续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他,他甚至都不敢与之对视。
“你也许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出众之处,可这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只是喜欢你的努力,喜欢你的善良……元忠,你愿意和我结为道侣吗?”
“我、我愿意,当然愿意!”
他点头如捣蒜,声线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你真是太好了。”
李思柔笑靥如花,右手绕上他的脖颈,声音甜得腻人:
“那……你也一定愿意为我去死吧。”
男子连疑问的表情都没来得及做出,就忽然感觉心口一凉。
他低头看去,只见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露出的刀刃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而面前的女子笑容和刚才一样甜美,只是那脸上多了自己的鲜血,娇艳的双唇却还在吟唱着他的哀悼曲:
“谢谢你了,元忠。”
而他最后的声音只有倒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嘻嘻……”
女子蹲下身看着死不瞑目的元忠,他失去生机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像。
“不错。”李思柔似乎对他很满意,伸手抚了抚他的脸,走到他身后拎起他的双腿,就这样将他拖走了。
直到那阵令人心颤的拖行声消失在夜色里,几株青松后的唐茗才颓然跪地,浑身被恐惧压得动弹不得。
“你是说,有学子亲眼目睹了一场凶杀?”
卯兔司后院的石桌旁,何柳烟拂去飘落桌边的枯叶,点了点头:
“对。据那个学子所说,她在返回女子斋舍的途中看见一个女孩杀死了一个男孩。”
“可是她为什么不去和先生禀告,要来求助五行司呢?”令汐问道。
何柳烟喝了一口仍冒着热气的茶,缓缓道:
“因为第二天,那个‘死者’又出现了。”
唐茗在原地呆坐了足有一炷香时间,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回到了斋舍内。
她游魂一般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了一夜。
虽然这世上实力为尊,以后入江湖迟早会面对生死之争,但她毕竟才十七岁。
十岁时进入天门书院修行,从小接触的都是身边同砚和先生,虽然每年书院都会安排学子们外出历练,但都是与妖兽战斗或险境脱困等等,那粗暴而血腥的杀人场景却是从未见过的。
一晚上没合眼,翌日被同舍的女孩喊起,她浑浑噩噩地穿衣洗漱,走出斋舍,沐潇潇就跑过来挽住了她的手臂。
“唐唐,我和你说啊,那个灵果我问了师姐,它是……”
沐潇潇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跟她说话,却注意到唐茗心不在焉的状态,于是拔高了点音调:
“唐唐?你想什么呢?唐茗?”
“啊?哦。”她回过神来看向沐潇潇,眼睛却像没有焦距般无神。
“你怎么怪怪的。”沐潇潇看见她眼下两片青黑,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嗯。”唐茗机械地点头,这时一抹身影从她面前经过,带起几句小小的议论:
“李思柔还是那么漂亮。” “要是能和她说句话就好了。” “她昨天还对我笑呢!” “做梦吧你,她能对你笑?”
……谁?
她抬头看去,那个靓丽的身影处处散发出清纯可爱的气息,笑容如同三月春风。
李思柔!她瞳孔骤然放大,不由自主地咬住嘴唇。
“唐唐,你不会是嫉妒了吧?”
沐潇潇见她直勾勾盯着别人看,手肘捅了捅她的胳膊,坏笑着打趣道:
“我知道你对谢泽羽那家伙有意思,不过他上次看李思柔的眼神哦,啧啧。不过他也没什么好的,唐唐你就找下一个……”
“潇潇。”
唐茗却完全没有听她说了什么,猛然抓住她的手臂。
“怎么了?”沐潇潇吓了一跳。
“我要跟你说件事。”她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语气坚毅。
“什么事啊?”
“昨天夜里,我看见……”她把沐潇潇拉到人少的地方,凑在她耳边说出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你说什么?!”
唐茗急忙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嘘”的手势,焦虑道:
“你小点声。”
“这不可能,李思柔为什么要杀人?”沐潇潇眉头快皱成川字,“她不是出了名的品行端正吗?”
“是啊,可我真的看见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会相信向来被先生夸奖的李思柔竟然会杀人。
她之所以只敢和沐潇潇说,一是因为受到冲击没能缓过神,二是自己看见东西的太过可怕。
李思柔现在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她昨夜看到的全都是幻觉,就算说出去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她杀了元忠,那我们必须要禀告先生。”沐潇潇虽然半信半疑,但她也觉得好友没必要撒这种谎。
“你说得对。”唐茗往四周瞧了瞧,路上的学子大多已经进了学堂,早课马上就开始了。
“先进学堂吧。”
今日的早课是通识。通识课在最大的思宇堂进行,一个年段的学子一起上。
她和沐潇潇来到思宇堂,在角落位置坐下,紧张地寻找李思柔的身影。
找到了,她坐在中间的位置,正和邻座同砚交谈。
忽然,有个人坐到了她前面,背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挡着我。唐茗暗想,把脑袋伸过去想绕开他的背影继续监视李思柔。
“抱歉抱歉。”
她前面那人的砚台被撞掉在地,风风火火经过的学子回头道歉。
“不要紧的。”
那人好脾气地回答,弯下腰拾起砚台。唐茗下意识扫了一眼,刚好看见了他的侧脸。
“砰!”
“唐唐你怎么了?”
沐潇潇奇怪地看着突然站起身后撤的唐茗,她的表情惊恐万状,难以置地盯着面前那个人,嘴巴开合几次发出声音:
“元……忠?”
“你认识我吗?”
男子疑惑而探询地望着她,那张憨厚的脸分明与昨晚鲜血四溅的尸体一模一样。
“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唐茗鼓起勇气问道。
“我来上早课啊,我也是四年段的学子。”元忠理所当然地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们认识吗?”
她缓缓摇头,将元忠从头到尾扫视一遍,而元忠的表情在她的注视下由疑惑变成尴尬,脸上渐渐变红:
“那个……你有什么事?”
“我没事,我想问你有没有事。”
唐茗依旧紧盯元忠不放,他的胸口,昨晚被利刃插入的地方,现在衣褶平整,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伤口。
“我?”他指指自己,不解道:“我有什么事?”
此时沐潇潇看不下去了,扯了一把唐茗的袖口:“喂,是你搞错了吧。快坐下,徐先生要来了。”
“确定不是那个学子看岔眼了?”
楚峦青悠然地吹了吹茶杯上冒出的热气:
“哪有人能死而复生。”
“哪有人会把杀人看岔。”何柳烟白了他一眼,继续说:
“唐茗坚信自己没有看错。”
“可被杀的人的确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令汐接话。
“没错。经此一出,她开始无法认定夜里看见的究竟是不是幻象。”
楚峦青挑眉道:“如果真是幻象,也不会有我们的任务了吧?”
何柳烟点头:“没错,她在前两日的休沐时来到五行司,并且带来了这个。”
说着她起身离开,很快拎着一个黑布包裹回来。
“这是?”
何柳烟打开包裹,露出里面的东西,二人的目光顿时有些凛然。
这是一件天门书院学子所穿的青衫,胸口处赫然一道划痕,周围是一片已经干成暗色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