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皱着眉头,他这才入住饭馆第一日,被窝都还没睡热呢,难道就要发现饭馆的奸细不成?
他的身影一如鬼魅,掠上墙头便跟了出去。
但见那孙骅并没走多远,出了院门后到了一棵大香樟树下就坐下了。这香樟树是平日里乡邻们用来乘凉的,树下还摆着几个圆溜溜的大石头当做凳子。
陈平四处张望,街上昏昏暗暗,仅仅能借月光看清几分路面,他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却见那孙骅坐在树下就用手抚面大哭起来。哭一阵停一下哭一阵停一下,声音倒是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不可谓不明显。也亏是这附近都是铺面,到了这个时辰少有住人的,他的嚎哭才不至于惊扰旁人。
想必孙骅大半夜非要外出来此,也是怕在屋里哭嚎难免被隔壁屋的陈平和夏俞听见。
陈平坐在墙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大男人好端端地哭什么哭?陈平最讨厌这样哭哭啼啼的人了,尤其还是男人。
奈何他一身武艺,五感也好,不想听也不成,那孙骅的哭诉声一个劲地往他耳朵里钻。
什么?好想他青梅竹马的小月?
陈平心想,想念你的青梅竹马你大可娶人家啊,又不是没到这个年岁。然后又听孙骅说小月怎么没等他挣到嫁妆就嫁人了。
陈平刚想感叹这还是个可怜的痴情种,又听孙骅说隔壁村的小花也不等他,如今都生了三个娃了。
接下来又接连说了三四个娘子的名字。
陈平耐着性子听,听着听着弄明白,敢情这些娘子没一个看得上他的,都是这兄弟在那一厢情愿呢。做人做到这份上,那确实该哭。
陈平:“……”不知道用枕头把自己砸晕能不能睡着,要不还是把孙骅砸晕吧?
……
云鹤镇上卖酒的地方只有一处,也没个名字,就是黑漆漆一块写着“酒”字的招牌,并一面迎风招展的酒字旗。
卖的最好便是琥珀色的黄酒,颜色较白但也浑浊的烧酒以及做菜常用的料酒。烧酒入口清新爽口。黄酒的酿造工序按照四时的天然气候和节气,一年只能生产一次,度数较烧酒要高些,酒香味浓烈,入口腥辣甘醇,更得人喜欢。至于一些果酒,花酒卖得较少。
因为独此一家,镇上、村里但凡谁家要买酒宴客的多半都会来这里。讲究些许的才会着人去县城里头买。
这天宋墨玉正好得闲,亲自去酒垆买酒。
原先她的饭馆是不供应酒的,夏日饮品无非是酸梅汤、绿豆汤、豆浆一类的。
但现在天气冷了起来,在店中供给黄酒正当时。毕竟没什么比一壶烫过的黄酒更能驱寒的了。而且黄酒做起来菜来,比专门用于烹调的料酒更好。
镇上的福瑞大酒楼还有其他的饭馆大多都会自己酿一些酒卖。
福瑞大酒楼偶尔也会供应一些据说从省城、县城买回来的好酒,名字还都好听,不是叫罗浮白,便是叫饮绿春。
但酿酒着实有些费事,宋墨玉来到这个世界后统共就酿了一坛子桂花酒埋在院子里,现在腾不开手,不然她便自己酿了。
酒垆掌柜是个年过四十的老人家,正抱着最小的孙子在酒垆门口玩。他见宋墨玉过来,连忙把孙子放到一边,却没见宋墨玉手里拿着盛酒的器具。
镇上的人来打酒基本都会自带器具,无非就是坛子、葫芦一类。若是忘了也不打紧,从酒垆这拿了回去后把酒腾到自家器具里,再把酒垆的器具还回来就是。总归是熟人,也不会有人就拿着这器具跑了。
“还是料酒一小斗?”掌柜的知道宋墨玉开饭馆,最常来买的就是料酒,买的次数多,每回都是一小斗也就是四斤左右。他的目光在酒坊内扫视,正找着合该能装这么多料酒的器具。
宋墨玉摇摇头,指了指装了黄酒的那口大酒缸:“掌柜的,若我每日定两小斗,每个月可就是六十小斗了,可否便宜些?”
黄酒都是实打实用粮食酿造的酒。一年产的黄酒最便宜,但也要十五文钱一斤,一小斗便是六十文,两小斗便是一百一十文了。
酒垆掌柜摇摇头,笑呵呵的:“宋掌柜,我这就是这个价。一十来年就没变过。你别说是卖两小斗了,就是每日买十小斗……”说着酒垆掌柜顿了顿,“每日买十小斗倒是真能给你便宜点。”
宋墨玉也没说什么,便就此说定以后每天半个月由酒垆送一次酒到她的饭馆。
“劳烦掌柜再卖我两斤酒曲。”宋墨玉笑道。她不是个好酒的人,但是在酒垆熏陶一回,她有些想喝甜酒了。反正饭馆厨房里还有不少糯米,正好买些酒曲回去做酒酿圆子喝。
酒酿圆子如同其名,是用甜酒还有糯米粉搓的小圆子同煮而成。
只需先把糯米粉搅成雪花片状后揉成光滑面团,先搓成细条再揪成小面团搓圆便得到这小圆子。水开后加一些盐、圆子,等圆子浮上水面后加一碗冷水进去继续熬煮。等水开后放入甜酒酿,便已经酒香四溢了。
这时候再把打散的蛋液均匀淋入,便会呈现漂亮的蛋花状。为了好看,还可以加一些枸杞点缀。至于冰糖嘛,可加可不加。
想到甜润的酒酿,软糯的圆子,宋墨玉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去做。
这道甜品本来是她在以前的世界为了治痛经学会做的。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她现在这具身体体质很是神奇,月经要半年才来一次,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好,我这便去拿。豆豆,你在这好好待着别跑。”掌柜的叫宋墨玉等一会,人便朝着里间走去了。
宋墨玉闲得无聊,便蹲下身来逗着掌柜的小孙子。
小孙子长得珠圆玉润,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才两岁的年纪,站着都有些不稳当。他见了宋墨玉也不认生,一个劲地往宋墨玉怀里钻。
“叫姐姐。”宋墨玉双手揽住这孩子抱了抱斤两,又腾出一只手摸着他白嫩嫩的脸蛋,笑眯眯道。
“节节……”小孩话都说不清楚,但咯咯咯的笑声却做不得假,仿佛很喜欢宋墨玉一般。
正在这时,宋墨玉看到远处有两个人朝着酒垆这边来。那是两位年轻的郎君,看着年纪约莫都在十七八岁往上,周身的气度打扮倒挺像读书人的。
宋墨玉在这镇上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凡进过她饭馆吃饭的人,她总会觉得眼熟。只是听这两人的口音,有一人虽是本地人,面貌她却未曾见过。
宋墨玉心里暗自笑自己,你也颇为自大了,难不成现在是个云鹤人便要到你的饭馆吃饭,没到过便不算云鹤人了?
她正想着,那两人已然走近,还在闲聊着。那声量不大不小,正好让宋墨玉听了个清楚。
“长原兄,咱俩这样跑出来怕是不合规矩。”说话的这人气喘吁吁跟在另一人身后说道,“伯父伯母都还在家里呢。”
被他称作长原的郎君摇摇头:“再在那坐下去,我头都要痛了。阿尧,你是了解我的。我早就同父母说过,功名未成何以为家,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他们让我早日娶亲的念头。如今回镇上探亲,偏生大伯父又提起这茬。你没见我爹娘脸上的喜色,我再不出来,岂非陷在那了。你跟我从省城回来,原就是带你回来玩的,倒叫你看我的笑话了。”
他俩是同窗,这回郑阿尧知道谢长原要回宝陵县的老家,便说自己还没来过此处,想一块跟来玩。
郑阿尧哪里不了解挚友,拍拍挚友的肩膀:“其实娶亲成家也没甚不好……”
“你莫不是叫我爹娘策反了?”谢长原警惕地回头。
郑阿尧连忙干笑:“怎会怎会?我只是想,万一他们为你介绍的那位小娘子是个千秋无绝色的佳人,你岂不是错失了?”
谢长原冷笑:“既如此,那这姑娘嫁予你好了?听说她是我们镇上屠夫的女儿,如今不知为何做了厨子,得了我大伯的青眼。且不说容貌如何,一个未曾读书明理的粗人,你想想,我如何能与她有话说?人家嫁予我,也是耽误了。”
郑阿尧点头:“这倒是。别人不知你我如何不知,你商贾之家走科考之路本就不易,如今秋闱中举,就算要娶妻,也是娶官家或者文流之女,才算是才子佳人佳偶天成。一个屠夫家出身的厨娘,与你断然是没有话讲的,若真嫁娶,反倒是一对怨偶。”
谢长原看了他一眼:“算了,背后论人长短非君子所为。只愿我大伯消了这乱点鸳鸯谱的念头才好。”
两人已走到了酒垆门前,他们以为宋墨玉是酒垆的掌柜,拱手道:“劳烦掌柜,我们买两坛黄酒。”
出来买酒本就是借口,一坛子足有五斤,他俩各抱一坛回家正好。
此时,宋墨玉后知后觉想到,屠夫的女儿,如今做了厨子,镇上除了她还有别人吗?她就是那未曾读书明理的粗人?不是,这人谁啊!她怎么不知道她要去相亲呢?
宋墨玉愣着,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俩是在跟她买黄酒。
宋墨玉打量着他俩,默不作声。
谢长原和郑阿尧互看一眼,彼此心里想的都是,莫非这小掌柜是个不能出声的哑人?只是她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恼怒,他们何时得罪她了?
正在这时里间传来响动,酒垆掌柜包好了两斤酒曲递给宋墨玉:“宋掌柜久等了,你们一位要些什么酒?”他转头朝着谢郑一人问道。
宋墨玉拿了酒曲,摸了摸小孩的头便走了。
趁掌柜给他们打酒,郑阿尧感叹道:“你们云鹤镇倒是会经商。看那小娘子年岁比你我都小,都是掌柜了呢。”
酒垆掌柜哈哈大笑:“她可不是一般的掌柜,厉害着呢,你们是常年不在镇上住吧,怪道不知道她呢。两坛酒一钱银子,可要我送到家里?”
他俩买的那种坛装好的黄酒是五年藏的老酒,一坛子五斤,合计一十文钱一斤。两钱银子的买卖,送货上门也是应当的。
谢长原摇摇头,把银钱放在柜台上,他没什么兴致打探一个小娘子的来历,与好友一人抱一坛酒朝着谢家走去。
宋墨玉拿着那两斤酒曲,冷着个脸进了宋家好食的大门,与陈司悬撞个正着。
“你怎么了?”陈司悬一眼便看出宋墨玉心情不好,登时就问。
宋墨玉心里憋着气没搭理他,一步两步蹿到纪嫣身边去了。
纪嫣见女儿回来,顿时停下拨算盘的手:“怎么了阿玉?”
宋墨玉揽住纪嫣的一条胳膊蹭了蹭:“娘,您和爹最近有给我找媒婆相看吗?”
听到这个问题,纪嫣愣了愣,她确实是没有的,宋飞鸿有没有她就不太敢保证了。纪嫣不动声色道:“没有的事。出什么事了?”
“真没有吗?”
“我没有。”纪嫣眨眨眼睛。
“那我相信娘。说不得我今日是遇到一疯子。”宋墨玉松口气,现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人有臆想症。
纪嫣素日见宋墨玉都是风风火火如太阳一般,何曾见过她这般愁态:“哪来的疯子,可曾伤到你了?”
“这倒没有。我就是听到有人说胡话,说他家里逼他和我相看,但他听说我是个屠夫的女儿又是厨子,很看不上我。”宋墨玉气愤地握紧拳头,“不知道谁看不上谁呢!”
虽说她没有成亲的打算,但是背地里被人嫌弃这也太伤人了。
纪嫣的眼神倏地变冷:“是谁这么大言不惭,忒没眼光了。可知道对方是哪家的郎君,你只管告诉我……”
以后她给阿玉考虑婚事时,决计要把这户人家划去不成。
母女俩正同仇敌忾地说着话,夏俞把莲花斋的谢玉树领了过来。母女俩的愤慨只能被迫中断。
“谢掌柜。”
“宋掌柜,纪娘子好啊。”谢玉树哈哈大笑,双方互行一礼。
“谢掌柜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县城的铺面装好了请我们过去见礼?”宋墨玉笑着问道。
她发家的那一百两银子都来自于谢玉树,是以她对谢玉树的印象一直很好。两人不像前辈和晚辈,倒像是平辈一般。
“等县里头的莲花斋落成,谢某一定给宋掌柜下帖子。我此番是为了另一件事来的,宋掌柜可还记得上个月,我让你帮忙筹备一桌家宴,就在你们这一楼包厢就成。”谢玉树表明来意。
宋墨玉点点头,她是记得这事了,正打算这两天着人去问问,具体定在哪一日,她好先做准备,没曾想今日谢玉树亲自过来了,正好省了她的事。
“明日?”宋墨玉问。
谢玉树点头:“明日晌午,人不多,女眷们都不来,准备两桌十人的宴席,一桌我们在一楼用,一桌劳烦你打包到时候送到我们府上去。我一弟爱吃猪蹄,三弟爱吃鸡肉,只这两种菜是必要的,其余你便看着上吧。”
宋墨玉笑了笑:“好,那我等下便拟一个菜单子送到谢掌柜那。”
谢玉树忙说不用,只要有猪蹄和鸡肉,其他都随意,不要怕花银子,既是家宴,自然以一家人吃得高兴最为要紧。
宋墨玉就喜欢这样爽快的人,等把人送走以后就开始着手拟菜单,叫惠惠先把明日要用到的菜备好。
镇上的人一般都是吃蹄花汤或者红烧猪蹄,宋墨玉偏要做不一样的。
一桌席面是男人们在饭馆包厢吃的,她打算做酒香猪蹄。
一桌席面是要打包送到谢家的,她打算做酥皮猪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