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心是真大呀!
他自小不记仇,偶尔听先帝害死忠勇侯的说法也只是一笑而过。
太子有时候想,这可能是因为谢世安出生便没见过父母亲,对他们感情不深吧。
先帝病得更重了,某一年秋夜,他忽然派人去东宫,急召太子入养心殿。
太子心中已有分晓。
昨日,钦天监正使处匆匆来东宫报,流星入紫宫,大凶兆。
看来父皇时日不多了。
养心殿。
先帝眼睛浑浊不清,像是看着太子,又像是透过太子看着谁。
他挥手屏退所有下人。
太子了然,父皇这是要与他交代后事了。
“善待,世安,咳咳,”先帝刚说一句便又咳起来,他手指猛攥紧被角,眼神清明一瞬,想是回光返照,“但,罢了,望你们君臣间无猜忌,世安能平安长大”
“是,”太子听到自己轻声应答,“儿臣谨遵教诲。”
“澈儿,”先帝眼神不再看着太子,而是盯着龙帐上的纹路发呆,他像是在叹息,“若是有选择,千万莫让世安领兵,就让他,一辈子做个富贵闲散人吧。”
“嘉祈,”先帝忽地喃喃自语,他眼神慢慢涣散,“你,还在恨我吗”
太子猛然抬头,发现先帝已经没了呼吸。
先帝临终嘱托,太子深深记得。
故而北离十几年后悍然进犯时,他驳回了谢世安一封又一封请求领兵出战的奏折。
但当北离打到大渊京城外时,武将实在是被打到没人了。
谢世安恰巧再次呈上请求出战的奏折。
皇帝本不想答应,但念及自己与太后和北离国师做的交易,北离此战既是必败,自己何不如让这谢家小子前去应战,给他搏一个好战功呢
有战功傍身,以后自己给他封赏也更加名正言顺些。
皇帝咬咬牙,心一狠,便让谢世安去了。
可能是北离国师诅咒起效,亦或是谢世安领兵实在神勇,不到一月,北离大军神奇般的被赶至边境。
捷报频传,皇帝自然是兴奋不已。
先帝临终遗言,让皇帝心里更加矛盾。忠勇侯八成是被冤枉至死,而作为疑似罪魁祸首之子,皇帝心中有深深遗憾。
然斯人已逝,他已没法对忠勇侯本人做出什么补偿。
而他也实在做不到父皇尸骨未寒,自己便在证据不足,仅凭个人猜测的情况下,对天下人宣布父皇害死忠勇侯之事。
皇帝思来想去,自己与其纠结当年之事,不如实打实地给忠勇侯之子谢世安来一点补偿,如此,也算告慰忠勇侯在天之灵了。
这些年来,皇帝赐给谢世安金银珠宝无数。他本想给谢世安官职、爵位,但是国师有云,谢世安命格不适合承袭忠勇侯之位,而适合有功之后另行封官。
若自己在谢世安于大渊无功时强行封,于谢世安不利,而大渊,可能也会有大灾。
而谢世安从小便被保护着,从小到大几乎没遇过危险,这固然是好,但却不利于他建功。
皇帝本想着,若谢世安实在没法对大渊朝廷做出贡献,自己找不到合适理由封赏,便打消给他封爵的念头,让他当个小官算了。
一晃这么多年,谢世安还的确没有对大渊做出什么突出贡献,皇帝想让谢世安建功立业的心,也就慢慢淡了。
他想起先皇临终时告诉自己,让谢世安当个富贵闲人。
谢世安越长大,皇帝越觉得此言有理,遂而打消让谢世安领兵建功的想法。
皇帝想,当谢世安及冠之时,自己便为他在宫外置办一所大宅子,让他在里头好好娶妻生子,过完这一生。
却没想北离悍然侵犯,谢世安请求出战,而自己迫于形势,不得不允。
如今谢世安很争气地拿到了军功,皇帝心中算是乐开花儿了,谢世安如今和他父亲一样成了大渊英雄,自己想赏他什么不行
本着先皇临终前希望的“君臣间无猜忌”,皇帝便想借此军功赐谢世安虎符,给他最高待遇的信任。
皇帝并不是临时起意,对于赐虎符一事,他少说也考虑了三周之久。
因虎符事关重大,皇帝与太后商议了一周之久才最终敲定,将将三块虎符中的一块给谢世安,算是对忠勇侯之子独一无二的补偿。
得到太后支持,皇帝这才决定今日在朝堂上公布。
云相没有特别反对,这让皇帝心安。
但苏尚书情绪激动,竭力反对此事又是什么意思?
皇帝眨一下眼,心里颇有些不悦,朕自己的虎符,想给谁就给谁,难道,还需要经过你苏尚书批准么?
但鉴于苏尚书之姐不久前用命为自己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对苏家深感亏欠,因而此刻也不好立刻驳回,让苏尚书难堪。
寂静在发酵,众人心中压抑,口却都紧紧闭着,整个朝堂又陷入了沉默的怪圈。
“臣附议。”
有人先说了第一句,他站出一个身位,挪到苏尚书身后,他头低着不与天子对视。
此人声音虽小,于此刻寂静的朝廷,却像一粒投入湖中的石子,虽然已沉到底下,在水面上激起的圈圈波纹却久久没能消散。
“臣附议。”
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站到了苏尚书后面。
“臣附议。”
“臣附议。”
喊着“臣附议”的声音越来越多,苏尚书身后渐渐排起一条长龙。
皇帝眯起眼睛,他眉头紧皱,他心中有了些许动摇。
不得不承认将虎符交给年轻将军,这可能不是一个好决定。
然,父皇已亏欠忠勇侯太多,自己不想再像父皇一样,对武臣诸般猜忌,以致君臣离心,留下终身遗憾。
但,自己面驳苏尚书,以及苏尚书身后朝臣,明显不是一个好方法,怎么办呢
皇帝目光瞥向身旁珠帘。
自己不方便面驳,但或许,她能。
因北离大军压境,大渊王朝风雨飘摇,新皇登基不久,朝中根基尚浅,但太后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有时候说话比皇帝还管用些,故而皇帝为大局着想,放松了“后宫不得干政”之律令,特许太后垂帘听政。
自己压不住苏尚书,或许,母后可以。
皇帝欲盖弥彰地轻咳两声。
这是他和太后约定好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