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篆仔细清扫着分配给自己的院子,一扫帚一扫帚扫的认真,仿佛除了打扫,她现下再无其他大事要做。
这儿是秦王宫西北角里一处偏远宫室,院子不大,布局亦不算好,因为疏于修葺,已经有了与恢弘秦宫不相符的荒凉之意。跟季篆见过的咸阳宫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
系统仗着旁人看不到自己,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收回手时百无聊赖的懒散模样,让它以往程式化的僵硬语调都变得柔和了一些,“阿篆,眼下你不是应该想办法讨好那个胡阿父吗?”
季篆要挥动扫帚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会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原来的动作:“我试过了,不可行。”她之所被分配到这么偏远的宫室打扫,不就是因为没有讨好到吗?
系统噗嗤笑出声:“我说什么来着,古代职场不好混吧。”
季篆将扫帚立起,借着它撑起胳膊将下巴杵在上面,仰头看着上方湛蓝的晴空叹气,“太难了。”
她借着现在的马甲混入秦王宫已经三天,第一天早晨被点名时还郑重想过,到底该用什么办法讨好现在的顶头上司,可惜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胡阿父跟前想讨好他的人竞争十分激烈,而且他也压根不缺刻意奉承他的内侍。
季篆也总算意识到,人不论什么身份,只要手中握着一点点权力,就可以肆意享受别人的恭维,随意拿捏别人的身家性命。
以胡阿父为例,他虽不是黄阄那样深得君王信任,有头有脸的常侍,但好歹手里管着几个院子的小内侍,不说日子有多滋润,但每日早起也有人伺候穿衣洗漱,吃饭时有人奉膳盛汤。
就连他日常出恭,也有专等着给他递上厕筹的。
季篆试过几次,发现真的轮不到自己凑到胡阿父跟前去。
跟这些混迹王宫已久的内侍们比,她不只眼力没有想争表现的内侍活泛,态度更没有他们殷切,就连向来引以为豪的灵敏手脚功夫,到了要给胡阿父奉食箸的时候,竟然也没有机灵的内侍动作快。
几次想讨好都不成,季篆索性放弃。于是就被分派了整修这座最偏远简陋的宫室。
临行前胡阿父斜着眼由上往下将她看了一遍,随即状似不经意的用阴阳怪气语调交代说,洒扫过后若是房宇还有半点脏污,她便可以不用回去,直接去乱葬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就是。
“他的嘴开光了吧。” 系统旁听完胡阿父的威胁后翻了个白眼,季篆同样在心底附和,“没准儿。”
她这马甲的原主还真是刚被埋在乱葬岗。
不过虽然通过讨好实现升职加薪的目的没有达到,她也不算没有收获。今儿一早接过差事后,她借口自己方向不分,请同屋住的另一个想偷懒的小内侍带着,在附近一片宫室之间绕了好大一圈。
临近的几处偏安一隅、平日无人会注意的宫室,打着请教的名义浅浅恭维了小内侍几句,就让洋洋得意的内侍带着自己,把几处宫室的屋子带院子里外都看过了一遍。
看过之后她可以确认,里面不像有人藏匿的样子。摸鱼内侍走后,她还在院子里每一处都走过,生怕自己因疏漏而错过叛徒可能藏装备的地方。
但检查了之后,季篆心下却更加疑惑,“附近的几处宫院咱们都看过,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躲在里面。难道他早就脱身出了秦宫,藏在宫外?”
“说不准”没有了工具坐标定位,系统同样不好下判断,只能将这几日与季篆一道看过的线索滤了一遍,猜测道,“但自他杀了你借用身份的内侍到现在,只有短短三日,没有局里的装备帮助,他又受重伤,我实在想不通他是靠什么躲开秦王宫的重重把守的朗将,然后悄无声息逃出去的。”
这同样是季篆想不通的地方,闷头思索了一阵,又马上否定了之前所有假设:“他没有逃出秦王宫。”正是因为逃不出去,才被迫杀了看到他的火萤。
所以不论他藏得有多深,一定还在秦王宫里。
“真麻烦”系统瘪了瘪嘴,语气里满是嫌弃,“这样的捉迷藏还要玩多久啊,他就不能通通快快的出来跟你打一架吗?”相信以阿篆的身手,单挑一定很快就能把那个瘪三弄死。
季篆抿唇笑了一下,“今晚入夜之后,我们照计划去其他不同宫室看看。”她一早与系统商议,若是附近找不到,便想办法去更远些的地方找找。哪怕真的地毯式搜索,也要尽快找到叛徒。
“只能如此了”系统不情愿的咕哝道。顿了顿,它突然想起了什么,扬声道,“晚上出发前你要注意睡你旁边那个内侍,我瞧着他一直躲着偷看你,而且看你的样子古怪的很。”
“他有那副表情很正常”季篆不以为意道。她借了死人外貌,黑夫是与她这马甲日久相处下来的人,又知道火萤死的古怪,不论是惧怕“借尸还魂”的她,还是担忧因她的复生导致自己的拒不上报秘密被揭开,都属于正常心理。
她心底有依仗,所以即便知道同屋的伙伴或许对自己不怀好意,也没把伶仃瘦弱的黑夫当做威胁放在眼里。
“还是注意些好,他若是告密坏了计划,同样也是麻烦事。”系统郑重道。
“嗯”季篆应和后歪头动了动肩膀,左右看了几眼,确认四周没人后又开始打扫。今日她的任务繁重,除了扫院子清理杂草,还要爬到房顶上替换下破碎的瓦片,再将新的放上去。
胡阿父亲口说了,下钥之前要来验看检查的。
系统见她又恢复机械模样,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邪笑着建议道:“不如一会儿晚饭的时候在他们的饭食里下点安眠药,省得他们晚上起夜爬起来发现你不在,坏事。”
若是以往,季篆或许不会把系统的损主意放在心上,但她想起黑夫和十三因时刻提心吊胆的防范自己,好好的两个少年像丢了魂似的,整日坠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寝食难安魂不守舍,便鬼使神差的点头同意了,“好。”
意见被采纳,系统心情变好,开始打起其他小算盘,“反正也要四处查看,不如嬴政寝殿里也看一下?”
季篆呼吸一滞,只觉太阳穴突突开始跳。
那天她被嬴政瞧见正脸,迫不得已消去了他一整天的记忆。今天她旁听了其他内侍的议论才知道,这几日他都是浑浑噩噩的,堂堂帝王竟会在早朝时走神。听说因为嬴政行迹完全不似以往,重臣们已经开始考虑延请大巫祝来祈福祝祷了。
季篆很后悔当时自己考虑不当,眼下便有些犹豫不决,“一时半会叛徒不敢再出现,倒也不必立刻去守着嬴政。”
“你这是心怀侥幸要拼概率”系统不满道,“那叛徒狡猾的很,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嬴政也算是你要保护的目标,怎么能让他有闪失?”
论起说服人,十个季篆也顶不上系统,她被对了两句便很快败下阵来,“先去搜其他宫室,嬴政那里,”季篆迟疑了一会儿,无奈道:“子时再过去。”
“好!”系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嘴角裂开到能到的最大弧度。
季篆看着它傻笑,心底升起不妙预感,“自从确定嬴政不是叛徒后,你似乎总想往他身边凑。”
“哪有”系统躲开她审视的目光,语带埋怨道:“我只是帮你想的周到一点。”
季篆挑了挑眉,语气中暗含警告,“最好如此。”
系统撇了撇嘴,没再接话。
整理完自己负责的宫室,天也黑透了。季篆揉着略带酸痛的胳膊,知道名义上的同伴不可能给自己留饭,毫不客气的压榨了系统几样压箱底的食物。
只是她吃饭时系统才猛的想起,她们的“投喂”计划因为季篆的认真打扫而耽误了。
系统后悔的直拍大腿,“完了完了,那小子一定会继续盯着你的。”
季篆不置可否,随意道:“见机行事吧。”
但入夜之后她才知道,在草木皆兵的黑夫高强度关注下,见机行事着实还是有点难度。戍时她打算起身行动,刚一动作,一旁的黑夫就瞪大了双眼从草甸上弹起,直愣愣的盯着他阴沉道:“起夜吗?”
季篆扫了他一眼,扬手在他颈边重重一击,送了这个至少三天没有睡好觉的小内侍一个可以安眠的夜晚。
打完人之后她勾唇浅笑,“不谢。”
为保险起见,她越过黑夫照着十三的后颈也来了一下。
然后悄悄走出屋子,几步跃上不算高的房顶,朝着更远处的咸阳宫跳去。
此时,毫无睡意的嬴政仅着寝衣躺在榻上,双眼微眯,思索着这几日自己的反常。早朝时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盹,这是往日从未有过的情景,惊的老丞相熊启开口叫人时声调都拔高了。
嬴政俊美的脸上一片阴寒,深邃眸底极快划过一丝从不属于他的倦怠。
今日一早,御史大夫冯劫奏禀集结往燕国的兵士该作何安排,以及李斯请旨询问如何处置刺王杀驾的刺客同党时,他第一反应竟是迷茫。
刺客?哪里来的刺客?为何他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人。他也不记得自己何时下令,要现在派兵前往征伐燕国的。据他的计划,彻底灭了燕国至少要在两年后,时机才最为恰当。
当然,下朝后他也细细问过近侍黄阄,得到的回复却是三天前咸阳宫确实有刺客闯入,但事发时殿中只有自己一人。至于当时究竟曾发生过什么,除了失却短暂记忆的他,再无第二人知晓。
嬴政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烦躁。怒气顺着四肢百骸一直向上攀爬。这种失控感,所有事情都在逐渐脱离他掌控的态势,让他身体里下意识聚起戾气。
季篆躲过巡防的羽林中朗将,踏进咸阳宫内殿翻上房梁时,看到的正是这幅君王周身拢着寒气,神色严肃若有所思的场景。
她向下探了探,正看到嬴政英挺眉眼中的不奈之色,殿中烛火映着他如山峦般直挺的鼻翼,和不经意间染指了朦胧夜色的俊逸的侧影。那影子里压着醉玉颓山的秀美,以及独属于君王的天然霸气。两种气质相交时竟然不违和,水乳交融似有天成。
系统看了一阵,玩笑着在她耳边啧啧咂舌,“灯下美人,越看越迷糊啊。”
季篆心底同样升起笑意,打量着看了嬴政一会儿,难得没有否定系统的恶略玩笑,反而罕见跟着点头同意应和,“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