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篆一路都悄悄跟着,先开始跟的远,后来索性直接藏在了黑夫二人的骡车上。黑夫和十三走的自然是宫室偏门,守着的朗将们本就困倦,检查便也不仔细,季篆也跟着顺利进了秦王宫。
二人过了门,不约而同舒了口气。十三交还了差事,仍觉得心有余悸,直拍着胸口,念了好几遍从老家巫祝那里听来的几句驱邪祝祷之言。黑夫亦是身心俱疲,拍了拍他的肩膀,劝他事情都办好了,自然就是过去了。
然后二人打着哈欠回房睡觉。
季篆因为一直躲在骡车上,身上难免沾染臭气,后来见他们二人互相安慰,便没有再跟着他们,极快的扒上了房梁,蹲在房梁上等了一个时辰,估摸着他们都睡下了才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气味并不太好,但她也没好到那儿去,于是没有适应多久就很自觉地找了个空铺躺下了。
季篆白日里睡得多,现在本就没什么睡意,便枕着胳膊揪着草甸,想明日该如何找到叛徒下落。不过好在天亮的快,她还在脑中计划如何查出叛徒究竟藏在哪里的时候,外头的天不知不觉就接近破晓。
黑夫做了一晚上噩梦,癔症的时候一直觉得身边有人,但他心里又很清楚那个床铺不可能有人。他睡得不踏实,第二日自然是起的迟了。朦朦胧胧间,正听到十三尖声叫自己。
“黑夫!黑夫!”
黑夫挣扎了好大一会儿,才把自己从噩梦中拽出来。略微清醒后他揉着眼睛从草甸上坐起,因困意呵欠不断,口齿不清的问十三:“是不是该上差了?”
十三一脸焦急,抱着他的肩膀猛摇晃,声音也因为过于急迫而变得更加尖细,“活了!他活了!”
“什么活了?”黑夫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浑身疲累无比,就好像昨夜谁拉着他走了很久的路一样。
他太累了,若不是害怕受罚,这会儿简直想重新倒下去。
“你回头看!”十三压低了声音,凑在黑夫耳边咬牙切齿,“你回头看呢!”
黑夫懵然回过头,正看到背后那个原本空着的床铺上,有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背影正在整理草席。从动作看,那人慢条斯理一丝不苟,做的很专注。听到背后的声音,原本正动手的人慢慢转过头来,还跟他们摆手示意,“该起了。”
声音还是之前听过的声音,脸也是那张脸。但正因为熟悉,黑夫看清是谁指挥,立马就吓得脸色煞白,“火...火...火萤?”
季篆被叫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应该是在唤自己后,她顺势点头,露出了自以为很友好的笑,“时辰不早了,总管已经叫人来催了,黑夫哥快起吧。”
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黑夫怕的嘴唇都跟着哆嗦起来,手指着她颤抖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出声道:“你怎么...你怎么...”一旁的十三已经吓得捂着脸开始哭,看那个样子,若不是时辰和规矩不许,他大约还想把自己捂回被子里去。
“多谢黑夫哥关心,我无事的。”季篆把一床破被子叠成豆腐块,没把黑夫的异样表情放在心上,起身便往外走。她已经听到院子里另一个奸细沙哑的声音在吼了,若是没猜错,管着这院子的内侍应该预备是点人了。
等她跨出了门,黑夫因太过紧张,一下泄了力气倒回了草甸上。倒下后仿佛犹自不信,口中呐呐道:“不可能!不可能啊...他都臭了,怎么可能还能活…”
十三哭够了,抹掉眼泪又来摇晃他:“他是不是冤魂不散,来找咱们报仇的?”
黑夫双眼失神怔楞了好大一会儿,然后咬着牙登地又坐了起来,盯着十三微红的双眼恨恨道:“冤有头债有主,他若是要找也该找害他的,与咱们什么相干!”
“可是...”
十三完想说火萤死不瞑目不假,但昨天是他们两个把他给扔到乱葬岗的。他们不止没有好好埋了他,还想在总管面前报出他私逃出宫。火萤死后不甘心,化了厉鬼又正好听到这事,所以才来报复他们。
但看到黑夫黑沉沉的脸色,他又把话给吞了回去。可他又完全想不到办法,就只能揪着衣角哭。
黑夫被他哭的心烦,猛地扯开破被站起身来,盯着外头季篆直挺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他眯着双眼,声音因压制着恐惧和怒火而带上了粗哑:“青天白日,他未见得敢如何。”
自我安慰完,又回来来示意十三:“先收拾了,去应卯吧。”火萤一时二刻不能拿他们如何,但若是耽误了功夫,总管立时就会罚他们板子。
十三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泪眼朦胧中恍惚看到黑夫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他抽噎的声音一顿,马上上去拽着黑夫的胳膊喃喃重复着说:“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季篆出了房门,余光已经瞄到院中自觉排好的队列,她换上了一副自以为已经算是十分讨好人的笑脸,冲着院子正中间看起来年愈四十、穿着一身破败灰色衣袍的老内侍微微点头,在换来怒视之前,又把头低了下去,眼观鼻鼻观心。
低头的瞬间她又点了点手腕,上面还是没有坐标显示。这预示着叛徒仍旧没有露面。
系统看着她的动作,失望的叹了口气:“我怎么感觉即使进来这里还是大海捞针呢?”
季篆闷着头,只用意识回答它:“已经比在王宫外强多了。”若是没有进入秦王宫,那她连大海捞针的机会都没有,说不定哪日叛徒就真的杀了嬴政。
而且从她昨天跟了一路黑夫二人可判断,现在所用马甲的原身,很大概率就是叛徒杀的。那也就证明,叛徒扔了局里的装备后确实还藏在秦王宫里。
而且他已经快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系统并没有觉得被鼓励到,依旧有气无力道,“可是咱们怎么找他呢?又没有身份信息,又没有工具可以搜索。”
季篆思索了一会儿,抿唇自信道:“找不到他,那就设法让他自己来找我们。”
“什么意思?”系统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要找也是找嬴政啊,找我们干嘛?”它要是叛徒,恢复伤势后肯定第一时间去杀了嬴政,而不是跟两个破坏自己计划的人继续纠缠下去。
季篆轻笑,“既然他想杀嬴政,那我就混到嬴政身边去,想办法成为他最信任之人,到时我日夜不离、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还能等不到叛徒来找我们吗?”
系统斜着眼瞄了一眼她右边站着的一排内侍,拉长了尾音幽幽道:“只怕是难呢。”
这里可是冷兵器时代,是鼓励打架斗殴、全华夏都在卷生卷死,只有卷王之王才能活下来的时代。这里的职场是那么好混的吗?而且它敢打赌,这院里的人除了季篆,有一个算一个,论起职场中内卷的本事,没有一个差的。
他们虽然没有繁衍后代的指望,但谁不想出头,谁甘心让别人踩着自己往更高的地位爬?
而且越是没有指望的人心里越不会阳光到哪里去,只怕这里的内卷程度不会比位面局那里好多少。有可能还是豁出命的那种内卷。
总而言之,阿篆想升职成为嬴政身边红人,难呢。
季篆倒没有被它打击到,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个性,斗志便散了一半,为难叹息道:“我不太会讨好人。”
她毕业之前旁听了同学一场小型“关于萌新初入职场有哪些禁忌”的会议,会议期间同学们说到最多的,便是入职场之后要想升职加薪,讨好领导是必要手段。
当时她就意识到自己不善言辞的木讷德行,肯定影响将来的前途。后来也果然不出所料,她因为没有及时讨好负责分配工作的负责人,而被分配到了一共没有几个同事眼看着就要解散的清理部。
她带着期望的眼光,看着意识中化成年画娃娃的系统,“你程序里应该有记录这种办法吧?”
系统耸了耸肩膀,脸上是跟自己的轮胎身材不相称的成熟:“别问我,我一个由数据组成的系统更不可能知道。”它一个统又没有升职加薪的需求,对于这种世俗中的主观欲望,实在提供不了太大帮助。
预想之中的回答。
季篆听完脸色变得更复杂了。
负责管着这个院子的总管姓胡,大名没有,因着年纪大,被小内侍们称为胡阿父。胡阿父虽然老迈,但多年浸在宫墙里头生活,使得他气势十足眼神凌厉自带刀锋,只是轻轻扫了一圈排成一列的内侍们,便把十几个小子看的头也不敢抬。
他用眼神数了数人数,看着不够后便马上昂着脖子冲着屋子里高声呵骂:“还在里头孵蛋呢!小杂碎,麻溜的滚出来!”
季篆离他最近,被吼得耳朵都有些痒。正想趁着总管没注意神不知鬼不觉躲闪一下,余光便瞅见有个小内侍机灵的摆了墩子到胡阿父跟前,恭敬又殷切道:“您老歇着,奴婢去替您传他们去。”
系统啧啧咂舌,“这才是升职加薪应该有的态度啊!”
“...”季篆一直挺直的肩背,不自觉便垮了下来。
所以她何年何月才能混到嬴政身边去?
果然还是大海捞针更靠谱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