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挂着一轮圆润的月,心头是一块深度的残缺。
残缺的记忆是一条长河,长河里尘埃遍布的错。
风可以吹动很多东西,却吹不走心头凝固的痛苦故事。
天与地有多么遥远的距离,生与死有多少镌刻相思。
穿越时代的虚妄束缚着心上的灰尘,它们被打湿成污浊的泥彻底封闭那一道门。
远离喧嚣的角落,城市显得过于安静。
空调的风与夜风不是相同的凉意,就像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有距离。
许久没住人的房子,楼下有依然肆意盛开的各种鲜花,它们在夜里沉睡,它们在夜里苏醒。
沈珏咬着白色吸管,喝了一口草莓酸奶,入口酸酸甜甜的“她也挺可怜的,那么煎熬,那么多年。”
林芷也喝了一口,放下瓶子,包装很漂亮的空瓶子,从外面看起来好像是满的一样,就像很多事情,不能只去看表面。
她笑了一下,没有叹息“对,所以我其实很恨她,但是也没有再为难她了。”
文燕玲的过往,是林图和林风,分别断断续续的告诉林芷的,他们兄弟两个说的并不多。
不管文燕玲对媳妇孙子态度如何,可她从来都没有亏待过自己的儿子们,她非常的爱他们。
所以那一日,当她终于看见林宏最后一面以后,才彻底放下心来,不觉得此生遗憾。
虽然这一生,遗憾和痛苦太多了。
虽然她不知道,林宏在她离世不到一个月后,就病发暴毙。
现如今,这里面还包含了,文燕玲去世之前,对林风的最后的坦诚。
那些带着纠缠,悔恨,怨恨,痛苦的坦诚。
林芷看着手机屏幕,那里是林风发来的,十分简短的一些文字。
意料之中的不多,基本都在意料之外。
林芷只觉得久久的,不能自已。
她也终于明白,林风选择隐瞒这些事情的主要原因。
他能够理解自己母亲一生的各种深度痛苦,也可以做到对自己母亲的完全理解,以及感同身受。
但是,他无法做到彻底原谅。
他没有办法,替那些逝去的生命,去原谅文燕玲,即使他明白,文燕玲也很无奈。
因为最初,她如果心慈手软,她也活不到那么大岁数,也不可能有后来的人生。
可惜,人生的很多路口,都没有两项选择可以同时进行。
逝去的生命就像逝去的水一样,充满了苍凉与混浊。
林风眼含泪水,握着屏幕,不再颤抖,又发来一条: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录音我暂时不能给你们,这个事儿见面再说,林锦绣的事儿,我会想办法处理的,毕竟,是我妈自己造的孽,我来替她偿还。
她耳机里是零落:
马蹄拂袖行渐远
谁的心事阴晴圆缺
问春天可曾看见
秋的想念层层堆叠
一如你的出现
冻结喧闹的街
只剩你在眼前
怕擦肩就成了永远
让思念随你蜿蜒
随四季融化又冻结
能否我睁开双眼
你就会站在我身边
我不再计较多远
不再吵闹离别
可眼泪太炽烈
声声念梦如何成眠
一天又一年一遍又一遍
一步又一念一阶又一阶
离愁雪洒满离人苑
三生石上镌刻无言
一字又一句零落天涯间
一划又一笔写情字无解
你曾说梨花谢
定与我袖手游长街
让思念随你蜿蜒
随四季融化又冻结
能否我睁开双眼
你就会站在我身边
我不再计较多远
不再吵闹离别
可眼泪太炽烈
声声念梦如何成眠
夜风拂过阳台,拂过林芷的脸,她表情淡然。
她的头靠着沈珏的肩膀,眺望着远方,夜色绚丽下的高大建筑,雾霾并不浓重夜里,能看清一些东西。
沈珏看着这一串简短的文字,只觉得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霍陈沈三家在和平年代的这么多年里,逝去的生命,全都是生老病死或者不可控制的意外。
可到了林家金家这里,许多却都变成了人为。
他抱着林芷,摸着她的脸颊,有些担心的说“不要想太多了,她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了。”
他还是很怕林芷再陷入抑郁中去。
他又摸了一下她的鼻子“只是想找到证据,给被伤害而离去的人,一个公道而已。”
顿了一下,带着一些鄙视的语气“即使他们自己,也是罪有应得的。”
夜空里划过一颗流星,可惜距离太远,他们根本都看不见。
文燕玲从暴雨那日开始,虚弱的在家里待了几天,终于能够起床了。
当她在奶奶的搀扶下,下了床的时候,看见文美逸正在院子里哈哈大笑,她有些迷茫,但是什么话都没说。
朱晴丽看着文美逸在笑,就皱着眉头,一把拍在她的肩膀上:死丫头,你个没良心的东西,都这样了,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啊。
文燕玲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只觉得文美逸还太小,可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何况,文美逸也是高烧,刚好没两天,就拉着朱晴丽准备继续打孩子的手:奶奶,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别怪她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文美逸并没有怎么欺负过她,她对文轩逸和保姆的死去,从最初的无奈到怨恨到高兴,到现在的沉重的负罪感,她只觉得,她得对文美逸好,也得对于李霞的阴阳怪气和质问,选择忍耐,这都是她见死不救以后,应得的。
朱晴丽听完,也没继续打孩子了,只得叹着气,无可奈何且悲伤的说:老三家里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明明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却是最惨的一个,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文燕玲心里难受,流下两行长长的眼泪,她也心疼自己的父亲,明明是个好人,可是为什么就这么惨。
那一刻,她心里的负罪感很重,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亲。
虽然她也清楚,她那天无论怎么去做选择,都不会有完美的结果。
因为她不是成年人,因为她没有那么多的能力。
保姆是个没有孩子的寡妇,家里人对于她的意外死亡,充满了质疑,因为她会游泳,她长得也不瘦弱,怎么就突然没了。
对方家里人没读过什么书,在那样的年代,在文韬家,一群人拿着工具,各种歇斯底里的吵闹,嚷着要么让文韬赔钱,要么就让文韬去坐牢。
文韬是个瘦瘦高高的斯文书生,根本讲不过一群蛮不讲理蓄意找茬的人。
面对对方来势汹汹的一群人,他显得有些无力,他想辩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霞平日里那副趾高气扬的泼妇骂人劲,全都没了,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戏也没有再演下去。
她沉浸在儿子死去的痛苦里,也面对一群只有蛮力的成年人,根本束手无策。
她连哭都不敢哭,面对意外的人命,她怕对方发疯杀了自己。
毕竟,他们不是文燕玲一样,文燕玲只是个孩子。
一帮人在家里大声呼喊,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十二岁的,瘦弱的的文燕玲站在客厅,扯大了嗓子说:你们争什么,吵什么,要脸吗,她是大人,是我们家花钱请来照顾孩子的,我们给她开那么多工资,结果她倒好,那么大的雨,带我弟弟出去玩儿,把我弟弟弄没了,你们居然还有脸来找我们,我们不追究你们就算不错了,你们可真是有脸啊。
对方为首的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他睁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满是怨气且愤恨的说:你可真是花言巧语,这事儿就是说破天了,也是我们家的人没了,你们就是得赔钱,赔钱,赔钱。
赔钱重复了好几遍,还把字咬的特别重,生怕文家人听不懂。
文美逸看着那个男人,她害怕的一下子哭了,哭的很凶。
李霞只得赶紧捂着她的嘴巴,生怕再惹出来什么事儿,她不想死。
文韬被一连串的打击弄的心烦意乱,他也不想再争执,只想得到安宁。于是,他心想赔钱就赔钱吧,他想花钱买到不心烦,不吵闹,这段时间的这些事情,这些蛮不讲理的人,他已经够头疼的了。
他叹了口气,刚准备说话。
文燕玲按着他的胳膊,猛地抢过一个锄头,抬高声音:要钱没有,这事儿就是打官司,我们都是有理的,作为保姆,工作不负责任,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害死了雇主家的儿子,你们居然还这么有理,这么理直气壮,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对方本来气势汹汹的,看到这个阵仗,也自知理亏,碍着文韬的权利,就只能退步:那我们家也死了一个人,你们少给一点也行,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一条人命,拿钱了断。
文燕玲的锄头还拿在手里,她并不示弱:你这是敲诈,可以进去坐牢的。
对方一看文家人如此的冥顽不灵,只得准备开砸了,想用武力来征服,得到自己想要的好处。
只见外面站着文韬的大哥和姐夫,他们也拿着锄头,文明大声喊着:谁欺负我弟弟,我和他拼命。
文明长得很壮,也很凶,和文韬完全是两种人。
就这样,在争辩和威胁中,这场戏,也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
谁都没有讨到好处。
那一天,文韬对自己的哥哥和姐夫充充满了敬意,就留下他们在家里吃饭。
那一天,闹事的众人走后,在饭桌上,文燕玲拉开衣服袖子,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胳膊:看到了吗,这都是那个保姆掐的,她就是个坏人,我们不应该给他们钱。
她是死有余辜,但文燕玲肯定不会说。
只有李霞,带着一丝胆怯的表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林风把这些话用最简短的方式告诉林芷以后,只觉得一身轻松。
终于,不是他一个人背负着这些秘密了,终于,林芷会和他分担这种痛苦,也会去品尝以后,所有的甜。
这个时候,赵雪发来了一条微信:我们终于,又有孩子了。
林风喜出望外,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只觉得人生,仿佛都在向好的方向走去。
当然,这条消息,同样也到了林芷这里,林芷格外高兴,本来想打个电话给赵雪的,但是又觉得太晚了,林岚肯定睡了。
她很兴奋,抱着沈珏“我婶婶怀孕了哎,我们家又有小朋友了哎。”
沈珏看着她兴奋的像个孩子,扑通一下堵住了她的嘴,然后又放开“咱俩下半年或者明年也生一个,哎,可是这样,岂不是年纪差不多大,还得叫小姨或者小舅舅,好亏啊。”他一边装作奶声奶气的说,一边带着猥琐的表情看着林芷。
林芷脸蹭的一红,撅了一下嘴,没说话。
沈珏继续刚才的猥琐表情看着她,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怎么,你是不是现在就想生!”
林芷很尴尬,就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你不要脸。”
“就不要脸给你看,刚才不是还幸福着呢,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渣女,哼。”他说着,就拉过林芷的手,往自己衣服里放“你喜欢捶,喜欢摸,就给你摸,让你摸个够,如何?”
林芷挣扎不脱,怕再擦枪走火,就只能以退为进“睡觉去,好困,折腾了一天了,明天还得去见妹妹妹夫呢。”
沈珏本来还准备继续大干一场呢,看这个样子,就只得作罢,一把抱起林芷“走,给老婆侍寝去咯。”
他迅速的脱了睡袍拉好被子,把她抱在怀里“睡吧,我保证老实的很,我是老实人。”
“老实才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哼。”林芷有些撒娇的说,还是往他怀里蹭了蹭。
于是,美好的夜晚里,两个人就安静的睡着了。
空气是甜腻的香水味,眼前是沈珏让人惦念的脸。
爱情容易让人丧失理智,尤其是刻骨铭心的执着相思。
半夜,反复怎么都睡不着觉的冯嘉雪,只得坐在床上呕着气,一边怄气一边心里充满了怨念。
这时候,只听见冯志中有些急促的敲门声,带着一些慌乱“嘉嘉,你睡了吗,快起来,你妈妈去医院了,我们赶紧去看看。”
冯嘉雪听到这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睡不着也想休息,可是现在,还得被迫去医院那个鬼地方,把不是自己妈的人叫妈
真是天不遂人愿!
于是,她只能心里叹着气,面上还是装着乖巧“好的爸爸,我马上换衣服。”
她一边说,一边拿衣服,只得找了一件最普通最简单的,赶紧穿上下了楼。
冯志中亲自开车,拉着她急忙去往医院。
路上不堵车,一路畅通无阻,冯嘉雪心思早就飘走了。
半个小时前,冯雪怡洗好了澡的时候,只觉得心里不安,就又去看了唐诗韵一眼,这一看直接吓了一跳,只见一把年纪的唐诗韵,已经跌倒在地,嘴里喃喃自语“志哥,志哥,不要丢下我。”
冯雪怡赶紧把自己妈抱起来,听见她一直在喃喃自语,只觉得非常心痛,非常不值得。
她一边出门,一边让管家给冯雪城打电话,自己则是给冯志中打电话。
她本来可以不打,可她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心里堵着,那就大家一起堵,谁也别放过。
她倒是想看看,他们几个做什么反应。
等她把唐诗韵送进抢救室,冯志中和冯嘉雪才姗姗来迟。
半夜不堵车,两家相距不远,离医院的距离差不多,可是他们还是晚了。
冯雪怡并不是刻意挑刺,只是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和妹妹是个什么德行了。
住的最远的冯雪城是来的最晚的,他一身白色休闲装,以很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满脸担忧的问冯雪怡“姐,妈没事儿吧。”
这态度,和冯嘉雪冯志中的战战兢兢,完全不同。
冯雪怡只得拉着他的手低声说“应该没有大碍,就是摔了一下,也怪我,不应该让她一个人睡的。”
冯雪怡有些自责,她想着,这次她妈要是能好好的出来,她接下来就晚上和她妈一起睡,坚决杜绝今天的这种状态。
只见冯嘉雪上前也温柔的说“姐姐,妈不会有事儿吧,我好害怕啊。”
她心里笑得不行,心想我就是喜欢看你吃瘪,看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冯雪怡看着冯嘉雪这副装出来的样子,格外的厌烦,也不得不给个好脸色“没事,你别操心。”
说的不是别担心,因为她知道,冯嘉雪肯定不担心,她巴不得唐诗韵死呢可能,这样,好让张婷宜立刻上位。
冯志中不装,他也没必要装,他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冯雪怡冯雪城都懂,他也懒得假惺惺。
相比唐诗韵的出事,他更在意,万一她死了,自己能得到多少钱。
还有就是,南城的那个孩子。
他当然不想再有孩子了,他怕冯雪怡质问他,何况,他都六十多岁了,生养孩子没有意义,还得去负责任,根本没必要。
他明白,只要他自己不太作,冯雪怡姐弟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让他风风光光的过好日子,坐拥豪宅美女。
他早就在收到微信的第一时间,就回复了两个字:打掉。
那个的肯定是他的孩子,他都不用质疑,她很听话,他知道她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他只是自豪自己的厉害,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让年轻女人怀孕。
他越想越美,脑海里浮现起林芷的脸,他自顾自的想着,脸越来越热,就只得装作不舒服“你们先在这里,我去上个卫生间了。”
说罢,就跑向了卫生间,他躲进了卫生间的隔间,完全忘了,自己生死垂危的结发妻子。
许是年纪大了,他很快就出来了,满脸的幸福感,然后对着镜子,又切换了一副担忧的表情,走了出去。
夜空中有风,风穿越了巨大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