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鬼很听话地‘闭上眼’‘保持沉默’,但虞惊棠洗漱时间仍比往常短了一倍不止。
她匆匆带着一身潮意出了浴室,在换衣时因动作慌乱而不幸踩中过长的睡衣袍,眼看着要撞到床角——
眼前一花,替代鬼接手了这具身体,虞惊棠什么痛苦都没感受到。
她看着替代鬼倒吸一口凉气揉揉额角,咕哝着什么:“要肿好几天了……”边系衣带边缓缓起身,磕破的膝盖拉扯着绽开的皮.肉,很快渗出血丝。
虞惊棠肤色是种阴森森的白,青红伤口在瘦弱膝盖上格外显眼,不严重的擦伤都像伤及骨头的重伤,看得这只替身鬼翘着唇角无奈笑了笑。
‘……谁允许你随意转换的?!’虞惊棠不肯细想心跳乱了一拍的原因,将其归结为身体被夺的愤怒与这么大人了还摔倒的难堪。
如果不是这只鬼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她的举动,她怎么可能连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
这具身体又因盛怒轻轻颤抖,楚纤明白主人格对这具身体的权限比她大得多,至少在操控权被夺之后仍能表现出一些生理反应。
房间备着一只没用过的医药箱,楚纤提起睡衣衣摆露出伤处,再熟稔地拧开小药瓶倒药粉出来。
“啊,抱歉。”手抖成秋风中颤颤巍巍的叶片,楚纤勉强用药粉覆盖伤处后轻声说,“看见疼痛就不由自主迎上来了。”
药粉铺住伤口的感觉非常陌生,虞惊棠忍住这股小小的战栗,声音也跟着颤:‘谁会喜欢痛?’
楚纤收好医药箱,端端正正躺倒床上:“我啊。”
虞惊棠:。
这只鬼用她的身体笑得温婉:“我其实不是鬼,唔,用科学一点的方法来说,我是你的第二人格。”
“因为主人格承受的压力痛苦太多了,再不找个人分担她真的会死掉——所以我就出现了。”
“我被塑造的原因是你的痛,以后这些痛啊什么的可以交给我,你不适合。”
一个人真的可以分成两半,一半享受一半用来承担?
荒谬。有形的痛苦尚且不论,脑子里无形的痛苦你怎样挖出来承担?
她的情绪波动却可被这人同步感知,只见叠在腹部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右手手背,似是安抚。
‘!’
虞惊棠默了一会,小声说:‘有病。’
“啊对,”这人赞同道,“就是主人格有病才有我嘛。”
虞惊棠:。
“可惜没有酒,不然我一定要敬有病的主人格,感谢她创造了我。”
虞惊棠羞恨交加:‘闭嘴!’
“好哦。”
副人格心情很好地深弯唇角:“午安,我们都会有个好梦。”
说完真就再不开口,认认真真扮演睡去的人。
没一会——真的睡着了。
虞惊棠瞪着床上合眼呼吸平缓的人,又是一阵气烦。
我说要睡觉了吗?你这个自作主张的副人格!还说什么听我的话,根本就……
几l分钟后,眼睛瞪酸了的虞惊棠来了点困意。
不知是不是目前身体的操控者不是她,她的精神也有点被副人格影响,莫名舒缓下来,安逸得想睡一觉。
失去意识前,她幽幽说:‘你说以后不让我痛……这是你说的。’
-
灵感枯竭令虞惊棠的精神世界充满易躁易怒的情绪炸.弹,她的世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楚纤无法掌控身体时必须暂存她的这片黑里。
难以想象她以这样的精神状态怎样画出灿烂耀眼的向日葵花田?
还有彩虹下的玫瑰古堡、年轻貌美的少女、身处春日花园浑身戴满珠宝的贵妇……
而副人格的精神世界很漂亮,绿草地与湛蓝天空色彩饱满,雅白古典的庄园静立山坡,随时可看见后面一大片莹莹森林,蜿蜒柔美的小路仿佛是被林中精灵踩出来的。
由副人格操控身体时,虞惊棠的灵魂就暂且安置在这如画美景中。
屋顶停着白鸽,篱笆围着大鹅,还有跟在老仆人脚边转圈圈的小狗,他们不会刻意同虞惊棠打招呼,似乎能看穿她的怯懦与抗拒,仅仅给一个不需要回应的微笑。
笑容轻易融进暖融融的阳光里,虞惊棠恍惚想,如果她手上有一把刀,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刺穿这些虚伪恶心的善意……
下一秒,她手上真的出现了刀,虞惊棠也真的扑了上去。
她像一个终于得到自由的疯子,她不渴望外面世界的温暖,她只想把所有人拖到自己身处的地狱中。
泛着寒光的刀尖刺烂人.体的柔软与坚硬,虞惊棠难得畅意地开怀大笑,她死死盯着掌心的血腥,并不希望它们那么快消失。
痴痴将掌心递到鼻下,想要闻一闻血腥的香气。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血,她越闻越清醒地知道手上是番茄酱。她低头的动作致使鼻尖沾上了酸甜黏腻的酱,这令她一下子非常崩溃。
刚刚死掉的老仆人又活了过来,依旧用那张无可挑剔的、温柔的笑脸递给她洁白丝帕。
漂亮的桃花眸中杀意乍起,虞惊棠再一握紧刀柄,对没有反抗之意的老仆人下手。
最后的最后,她手中的刀具竟然变成了棉花糖,黏得她满手都是。
好洁的她像个被踩到尾巴的猫,头发也该一根根炸了起来……老仆人第n次递来的手帕终于被不友善的客人接纳,她被邀请到庄园整理衣着,没一会又变得干干净净。
那种如噩梦般笼罩她全身的黏腻感让虞惊棠再没拿起刀具,她面无表情坐在屋顶,眺望远处的森林,接着闭眼直接倒了下去。
虞惊棠在这里是不会死的,只要她愿意,她能以主人身份活得很好。
但她偏要折腾所有人,包括自己。
她扯烂花圃里的花,眯着眼看山坡下被阳光晕成银白绸子的石子路,希望有一场陨石雨把它们统统砸烂,或者
从森林里钻出来一大堆咋咋呼呼的魔怪……什么都好,毁了这一切。
难以想象,副人格以这样的精神状态怎样画出充斥贫穷、疾病与死亡的阴暗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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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楚纤一起围观了主人格的疯批,主系统说:‘如果有个能毁灭世界的按钮放在虞惊棠面前,她一定会摁下。’
楚纤:‘是。她听不见我们说话?’
主系统:‘放心,我们对话走的秘密通道。’
楚纤:‘很神奇的发明。’
主系统:‘谢谢您的称赞,您的精神世界很美丽,您是个了不起的人。’
楚纤:‘共勉。’
楚纤对精神世界中仍在死与生之间反复横跳的主人格说:‘你想掌控身体只需告诉我一声即可,不必用这种方式伤害自己。’
‘我不想。’
在这个世界里,虞惊棠本就标致漂亮的五官变得越发美丽,她黑白分明的眼被光照得亮亮的,看向虚空中一点,像是与不会存在此处的副人格对视:‘身体的伤口还痛着,你不是要代我痛吗?等不痛了你再还给我。’
‘好哦。’
虞惊棠歪头问:‘我在这里死亡你会痛吗?’
‘会。’
‘真好。’说着,她咯咯笑着,用刀刺穿自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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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惊棠醒来又能操控身体了,她不急着起床,反而跟个神经病似的唇边挂着阴冷的笑:“你很累?”
副人格答应她伤好前不会把身体还给她,她感受到副人格目前状况特别不好,所以无法占有身体,使用权自动转让给虞惊棠。
副人格声音的确虚弱得要命:‘是啊,睡的这两个小时你居然死了五十七次……我需要休息。’
精神世界被破坏与不停重塑需要精力,更何况这两个小时是由副人格操纵着身体,非常耗精神。
如果不是楚纤灵魂够强大,一般人这么搞早就疯了,哪还能维持精神世界的鸟语花香?
“不行。”
虞惊棠带着一定要毁灭什么的恶意说:“等会你要下楼吃饭,我不想面对他们。”
‘你可以在房间吃。’
“不行。”
‘……’副人格沉默。
虞惊棠极少下楼与家人共餐,她孤僻到连口味都得跟家里人不同,吃的东西寡淡且难吃。
她自己吃不下多少,偏要看别人吃不进却顾忌她不得不吃的样子。
虞惊棠轻轻哼了声:“洗漱完毕后你要接手身体,我还没在你的世界玩够。”
直到她给浴缸放满水,副人格也没再出声。
她既满意自己能挟制住拥有天才般绘画天赋的副人格,又不满对方的沉默。
口头承诺不能保证任何事,她只有真切地刺痛对方、了解对方的缺点、知道对方底线在哪,她才能放心与其共存。
一开始踏入副人格漂亮的精神世界,看着这些美好无论用什么都无法破
坏,她心生恐惧,唯恐自己这个主人格比副人格脆弱。
如果她的不断死亡能换来副人格的妥协甚至忠诚,她没有道理继续活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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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洗澡时间慢得多,她宛若即将行刑的刽子手,葱白美丽的指尖慢慢划过温凉细腻的皮肤,仿佛在轻拭刀锋——
她的确在拿自身做刃,稍不顺心就让自己鲜血直流。
反正现在有更在乎她受伤的人了。
主系统:‘你像她的新玩具。剧情中倒没有这种热忱,是因为你的灵魂有特殊吸引力、唤醒了她的变.态能力?’
楚纤:‘笑。’
主系统没有终结话题,它似乎好奇已久:‘想来是有几l分这种迹象。你的爱慕者都不太正常。’
楚纤:‘我倾向她们本就不正常,我只是一个不轻不重的契机。’
主系统:‘你很谦虚。’
泡完澡,虞惊棠慢慢捻起修眉刀抵住手腕,她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镜子,好似不愿错过这张脸上的每一分情绪变化。
她期待副人格给这张脸带来的转变。
“出来呀,你还没考虑好吗?”
——她得让副人格听她的话。她叫她出来就出来,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反驳余地。
腕一偏,锐利刀刃瞬间划破薄皮,带来刺痛。
虞惊棠却对这种痛感很是享受。肉.体的疼痛哪里比得上画不出画的难受?前者随时可以了结,后者或许会随她入地狱。
下一次眨眼,这张阴柔美丽的脸上表情渐渐变了,眼神不再偏激疯狂,如狂风暴雨后的平静。
楚纤一出现就将修眉刀放回洗手台,用纸巾在伤口处沾了沾。伤得不深,纸巾点两下就不冒血了,但手腕一动会痛。
“你疯了?”
副人格生气又拿她无可奈何:“你怎么敢伤手?你要画画的。”
‘那你下次早点出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我逼你?’主人格柔柔问。
“你不让我同别人讲话,现在又要我去应付家人的晚餐,你不担心我会露馅?”
默了几l秒,主人格阴森森说:‘晚餐的主角不是我。’
如往常一样,扶瑶一来就得住二四天,饭桌上虞惊棠的父母、弟弟、甚至仆人,都会对那个小太阳和颜悦色,拼命在扶瑶小小的身体里找说不完的话题,好似她是世界中心——不围着她转的虞惊棠就是异类。
‘你只需要少吃几l口,让他们吃不下去……’
“抱歉。”副人格打断,“我会多吃几l口,因为你弄得我很累。”
主人格冷笑两声:‘多吃也可以,他们也会吃不下去。’
虞惊棠在她这个副人格面前倒不用孤僻寡言的伪装来掩饰内里浓浓的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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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房门前,楚纤挑了个运动手表戴在腕上。
虞惊棠:‘为什么戴这个?我从不戴。’
“免得需要向家人解释伤口的事。”
‘他们不会注意到我,’虞惊棠忽然有点生气,‘你要我说几l遍?晚餐的重点不是我!’
“是呢。”楚纤扣好表带,“晚餐的重点是食物,我是去吃饭的,我不想被不小心看见伤口的人追问。”
虞惊棠安静一会,楚纤听见她小声嘟囔:‘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下次再违逆我的意愿,我就划伤手指。’
拉开门,楚纤想到什么,问:“你怎么不死了?”
从浴室一直到房间门口,虞惊棠都乖乖坐在精神世界的庄园屋顶晃悠双腿,姣好柔美的容颜与美景十分适配,看得人心旷神怡。
‘……’
虞惊棠恼怒道:‘你少管我!吃你的饭去!’
说完她就跳下来了。
主系统:‘您不该提醒她的。’
楚纤:‘您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