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月不讨厌这只狐狸,反而觉得国师这样安静的人能有个毛绒绒的小东西陪伴她挺好。
落墨说国师就爱捡些奇奇怪怪的异兽,清微楼中爬的飞的游的怕是比人都多。除去周围巡视的黑衣女侍,旁人根本不敢靠近清微楼半分,唯恐里头钻出来一头吃.人虎平白丢了性命。
扶月从小怕狗,一听见狗叫就吓得走不动道。皇后曾下令宫中不准养狗,扶月倒也没怎么在狗身上吃过亏。
直到那天下雨国师领了几条大狗将她堵在墙边,扶月第一次尝到绝望与恐惧的滋味。她是真的怕极了,也明白国师不会惯她。
……这与太子哥哥说的不同。他说国师冒领他人军功,巧舌如簧欺骗母后,或有可能爬上了母后的床,做些有悖伦常的肮脏事。
可国师既不讨好她,也没刻意讨好母后,甚至拖着病体亲自教导她,可谓煞费苦心。
如今太子说什么扶月都不听不信,为此与他决裂,连带其余皇子公主也不待见扶月,见她纷纷绕道走。
扶月不在乎。
见不到国师就好好温习国师留的作业,再好好想念国师带过的点心、小玩意,最后才别别扭扭地想一小会国师的脸和手。
她觉得国师的手一根一根很好看,天生适合握笔画几幅能挂在墙上百年千年的水墨画。当然不能贪多,贪多会累,她知道国师身体不好需要精心调养,简单留几幅名垂千古就好啦。
那张脸亦是独特,全天下找不到第二张——哪怕不幸找到另一张完全一样的存在,她也绝对能区分国师与旁人。扶月就是有这般自信。
话又说回来。扶月望着这只凶巴巴的小狐狸,哼笑着挽上袖子,不客气地给国师大夹特夹,没一会就在她碗里堆成小山。
狐狸眼不如猫眼圆润可爱,充斥着妖邪凉薄的金色,很难掩下其狡诈阴狠的特性。更何况这只红狐没打算装,它毫不吝啬展露出对扶月的杀意,爪子一挣脱国师便狠狠冲小公主挠去!
若非扶月反应够快,这夹筷的小手就得鲜血淋漓。
“……真凶。”扶月嘟嘟囔囔。
跟国师学了半个月的武,又听兰枻说了半个月边关战事,小公主胆量不可同日而语。
红狐一击不成并不灰心,它死死盯着那两只戴了金镯的手——似是锁定了今晚一定要猎杀的猎物。
就在此时,红狐身子忽然腾空,然后被慢慢放到地上,一只熟悉的手推着它的背让它朝前走了两步。
红狐尾巴一停,满脸懵逼地扭头看去。
国师已理好袖子、拿起碗筷,极浅极淡地瞥了眼狐狸,笑:“去吧,跟小殿下多玩一会。”
红狐:“QAQ!”
一边是国师泛着淡香的怀抱,一边是讨人厌的公主,孰轻孰重——红狐一点不犹豫地调头回去,四肢和尾巴一起缠住国师的腿,呜呜咽咽地好不可怜。
国师不为所动,就当腿上绑了块石头。她侧眸与扶月道谢,慢
条斯理吃起碗中青菜,动作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可惜红狐仰头仰破了天也只能看见托着碗底的细长手指。
它不得不用爪子抓着衣摆、尾巴支着地面往上爬,在国师极其不配合下,它非常艰难地从国师怀里探出脑袋,哀哀地叫了好半天。
叫得落墨都快心软了,国师才不紧不慢空出一只手,漫不经心摸摸它眉间红毛:“听话了么?”
红狐连连点头,不断用最软的地方蹭着国师掌心,大眼睛里就写着三个字:我最乖。
扶月在旁边看得好笑,她拉拉国师袖子,弯着眼睛:“清微楼的小兽也这般乖巧吗?”
国师温声回:“它们秉性不同,有机会带小殿下去看看。”
扶月合掌笑道:“好呀好呀,就等这句话呢!你可千万不要食言喏!”
国师:“嗯。”
缩成一团的红狐委屈巴巴盯着扶月拉袖子的手,尾巴尖尖总按耐不住地想钻出来扇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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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喝多了的安帝被舞姬搀扶起来,说乏了要回去休息。
就在朝臣恭送安帝时,一支雪白箭矢刺穿夜色直直冲安帝而去!
文臣还未反应过来,在场几个武将下意识往腰间摸去,自然摸了个空。
只见国师食指微动,瓷勺瞬间弹射飞走——‘叮’地一声不偏不倚打歪箭尖,擦着裴首辅的脸钉进他身后的柱子,入木三分。
眨眼功夫,皇帝的命被救下了,裴首辅的脸破了。
“大胆狂徒!胆敢刺杀当今圣上!”
“护驾!!来人护驾!”
“……”
太监的尖叫声、朝臣的怒喝声此起彼伏。
白衣青年慢吞吞摸了下左脸,指尖沾着血珠。
他转动眼眸去看那一袭白衣,便清晰映着清冷身影。眸底浓到化不开的墨如水中涟漪圈圈散开,他竟轻轻启唇,将这枚血珠点在舌尖,混着清冽茶香吞了下去。
被几个太监护在中间的皇帝酒还没醒,只知道抱紧怀中美人乐呵呵笑。
皇后正襟危坐,与侍卫头目对视一眼,敛眸盘弄手中菩提串。
“可惜我没带你送我的剑,不然我也要跟他们一同出去抓刺客。”扶月如是说。
国师赞同道:“可惜。”
扶月眼睛一亮,看向国师的眼神更炙热——她喜欢国师不泼她冷水的样子,像两个人之间有谁也插不进来的亲昵。
侍卫很快押了个黑衣人进来。
面罩一揭,露出面红耳赤的一张男人脸,他被迫跪在地上,大喊:“昏君!昏君!”说罢低下头。
太子一拍桌子:“快拦住他!他要咬舌自尽!”
一番混乱折腾,还真让刺客没死成。他怨毒地看了圈在场诸位,道:“裴子衿纵母行凶,霸占我家田地不说还命家丁殴打我父亲,重伤不治致死!我母亲上衙门伸冤,你们官官相护,逼得我母亲一头撞死在门口……”
“这种世道,这种奸臣,上面坐着的不是昏君是什么!昏君就要死!就该死!”
“今日我没用,杀不死你们这群畜.生,等明日……”
后面是些没用的粗鄙之语,然而也够了。
“嚯!裴首辅也不像缺这几十两的人呐!”
“你懂什么,有些人就觉得抢来的比买来的香呗……我还听说这姓裴的玩得可花了,那名妓……”
朝臣交头接耳,叽叽咕咕,用异样眼神审视白衣青年。
裴子衿入朝时间短,偏又有了最大的权,朝中不服他的大有人在。甭管黑衣人说的是真是假,当时就有两个胡子花白的老臣愤而起立,呵斥裴子衿道貌岸然、所作所为该千刀万剐、伤了朝官颜面……之类。
有人带头就有无数人起哄。顿时,好好一个宫宴成了闹哄哄的市井街巷。
安帝睁着一双浑浊迷茫的眼到处乱看,看来看去发现这群老东西没什么好看,便干脆搂着舞姬坐回去,各种亲抱不提。
白衣青年不动,身边同僚倒是提着酒壶起身,哗啦啦仰起脖子往嘴里灌酒,再用袖子一抹嘴角,液体飞溅得到处都是。
旁边几位本来骂人骂得正起劲,这么一搞——他们停下嘴里的话,搬着桌椅离他远了些。
皇后仍是闭目养神的模样,只手中珠串在轻动。
同僚忽而抬手指向轮椅,大骂:“裴子衿!你可真不是东西啊!事到如今还吃得下去呢!”
“那个谁,你别怕!我有剑!我这就替你、嗝,替你父母报仇……”
同僚脚步踉跄地抽出箭支,瞄准国师——
一见到那森寒冷光对准身边人,扶月本要起身挡在轮椅前面,手却被人摁在桌面动弹不得。
扶月又急又怒,想把这借酒撒泼的疯子打下去……目光不经意扫到黑衣人,看他没有一句话要说的样子,心念一动。
扶月朗声道:“你压根就不认识裴子衿!”
“是否有人告诉你宫宴上穿白衣的就是裴子衿?可他指的分明是国师,真正的裴子衿在对面呢!”
国师松了手。
皇后的眼不知何时睁开,轻飘飘看向箭尖。同僚手一颤,忙陪笑着丢开箭支,跳回座位老老实实坐好,哪有方才醉得站不稳脚的狼狈模样?
黑衣人面露慌乱,嘴上吭吭哧哧:“我只见过他母亲!”
裴子衿慢慢起身,双手拢进袖子:“我府里的确住着一位老妇人,但她不是我母亲,是我为国师大人请来治腿的神医。”
“她老人家脾性怪异,救一人便要杀一人,为此我将她看护在府中不敢轻易让她见人。”
“你说你见过她——”裴子衿笑了,“那你怎么还没死呢?”
“她,她……”
黑衣人定力不足,被白衣青年看了几眼就瘫软在地上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实在不堪大用。
裴子衿收回眼,腰微低:“此人不会武功,那一箭绝不可能出自他手。此事既然与臣有关,臣愿查清真相,找到真凶。”
皇后淡声说:“三日。”
裴子衿:“是。”
有人不服,依旧想挑裴子衿的刺——比如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敢养这么危险的‘神医’在家中,罔顾他人性命,与黑衣人告的罪大差不差,就该被下狱。
身边友人却是拉了拉他衣袖,低声说:“你也不想想裴子衿多聪明啊,他提了国师!皇后怎会为难一个想替国师治腿的人?啧,你还是嫩了……”
幕后黑手究竟是真找了个废物来行刺皇帝,还是想借机扯出裴子衿养了个‘毒医’的事,不得而知。
这场闹剧终究是以几条人命为结局。
裴首辅外表风光霁月,一进地牢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林国鼎鼎有名的酷吏站在他面前都有些发憷。
他表情自然洗去双手血污,淡然的脸一抬,平静交代之后的事。
那毫无感情的眼看得人心里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