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会为生命停留,但生命总会自找出路。
楚纤做了三件不讨厌的事:吃少量食物,喝偏冷白水,搬着画架上了某公寓楼顶。
扯着的几根晾衣绳很有生活气息,高楼层在淡淡白雾中清冷沉郁。仅有几抹浅云被晕染成橘色,最西边一轮金红孤立,更远处的建筑埋没进黑影里。
她脚下踩着寻常人家的寻常热闹,眼前见的是整座城市独一份朦胧静谧,实在合适她的身份。
袖子刚挽起,系统说:‘有人上来了。’
黑眸偏移,不多时对上一道瑟缩人影。
对方哭得狼狈不堪,身上旧衣被鞭炮炸了小洞,露出点白棉花。她根本没看周围,跌跌撞撞直接往天台边沿跑。
系统愤愤:‘不是过年呢么!谁家让孩子受这个委屈!简直——’
楼顶的风一吹,任何鲁莽、不计后果的行为都该有所凝滞。
再有一扇嵌进围墙的上锁铁门挡着,女孩用力拽着铁锁,‘哐当哐当’狠狠响了两声。
后来她就站定不动了,红透的手垂下,肩膀不住颤抖。
楚纤看她半晌,缓步上前,先是轻碰了下她的胳膊,再用手语表示:你可以过来看我画画。
泪眼模糊的女孩吓得不轻,发现有人在的第一反应是把头低进领口。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没死成,还被人围观整个过程。
这令她刚缓下来的那口气又卡住了喉咙,堵得她眼泪直掉。
她的世界总是安静的,但此刻的安静又跟平时的安静不一样——她知道面前有个人站着。
直到那双消瘦苍白的手递到眼前,重复了一遍代表某些含义的动作。
她表情空白盯着楚纤的双手,唇颤抖着,却只能发出一点含糊的声音,不成字句。
系统:‘她好像不能说话。’
楚纤:‘嗯。’
女孩快速抬头瞥了楚纤一眼。这一眼足够厉害,看清楚纤面目的同时又熟悉地辨认出这张脸上没有她不喜欢的情绪。
女孩犹豫将手从过长的袖子里伸出来,笨拙又急切地回应了,然后巴巴望着楚纤,像是在做最终确认。
她问你也不能说话吗。
楚纤点了下头,指向画架:我来这里画画。
…
舒淼没想到出趟门就能遇到跟自己一样的人,这种概率太低了,低到她忍不住去观察楚纤和楚纤的画。
这幅画才刚开始,不以线条起稿,添上几大块颜色染了白纸,再慢慢细化。
瘦得病态的手指随意又漂亮地往上铺色,一层一层,看得舒淼微微睁大了眼睛。
原来楼顶除了晾衣服和找死,还能画这样好看的画啊。她呆滞着想。
舒淼住在另一个小区,今天来亲戚家拜年。她从小就是这样了,好在她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母亲有足够的时间精力保护她、照顾她,没让她生活吃太多苦。
年前一次再普通
不过的出行竟搭上母亲性命,她失去的不仅是血亲,还是身边唯一能跟她交流的人。
父亲常年在外上班无法照顾她,想让她借宿在亲戚家,今天就是来谈一个月给多少生活费。
无论别人关不关注她,跟不跟她交流,都让她不舒服到极点。
昨晚去郊外放鞭炮,她没听见他们叫喊,亲戚家小孩丢来的鞭炮不小心炸到了她,父亲失望又无奈的表情令她瞬间崩溃。
她知道自己很扫兴,她的存在就非常扫兴,唯有母亲能够忍受她的情绪化,理解她的窘迫与无措。
她真的好想好想母亲,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在失去母亲的世界里继续待下去了。
系统:‘唉。’
第一次跟母亲之外的人表达这么多,她心脏砰砰直跳,激动得满脸通红,感觉要喘不上来气。
楚纤递过去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入手冰凉,舒淼手指一颤,仍是拧了瓶盖喝了一口。
喝完她浑身都在发抖,甚至鼻涕也要流下来。
眼前人抿唇轻轻笑了。
舒淼怔怔看着那点弧度,垂下了脑袋,耳尖红红。
楚纤没有多劝,只把这幅画送给了她。
系统:‘咦,不是要给小天使么!’
楚纤:‘她会原谅我的。’
系统:‘渣女!哼!’
-
舒淼神情恍惚地下楼,无知觉地走回家门,被找她许久的小姨抱了满怀。
她低头就看见哭成花猫的表妹,张张合合的小嘴像在给她道歉,还要给她分压岁钱。
牵起一点的嘴角在看见黑脸的父亲时凝住,舒淼刚要低下眼躲避父亲的眼神,就想到那串写在便签上的字。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面对问题,可以想象我在。我一定会将问题粉碎到它爬不起来为止,哪怕我的生命耗尽了,也是在它被解决之后耗尽的。】
不必多想,不用犹豫,只需去做。有个人就是这样做的,她还能画出特别漂亮的画呢,活得特别耀眼。
舒淼的眼没有低下去,不躲不避硬撞上父亲责怪的眼神,心里的底气在他转头后渐渐充盈。
她仍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没有母亲的世界,但她知道有个人能代替她做一些艰难的决定,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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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那段话好像鸡汤哈哈哈,不过她信了就行嘛。’
楚纤笑了笑。
她确实是这样做的。
比如对待任务,她可以死,却决不能死在孟秋阳最不希望她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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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的雾比她走时浓厚许多,白蛇摇曳着光滑柔润的身体,在水中推开一圈圈涟漪,迫不及待游到楚纤身上。
“久等。”
感受着微凉鳞片缓缓摩挲皮肤的触感,楚纤轻阖上眼,靠着天使雕像不动了。
‘宿主,有新任务。’
不等主系统的穿越倒计时开始,系统稍软一些的嗓
音响起:‘宿主想去度假咩?我这里有个名额哦!带薪休假,五百积分呢!’相当于两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奖励啦。
楚纤:“不。”
拒绝得这么干脆?!系统呆了呆:‘为什么呀?难得一遇的大好事耶!’
楚纤睁眼,唇轻动:“不见孟秋阳。”
系统:‘!’
系统:‘我,我还没说是哪个世界呢哈哈哈……’
池中人不言。
系统默了会,小心翼翼:‘六百积分可以吗?七、七百也不是不能商量。’
楚纤:“抱歉。”
系统委屈地走了。
想到刚刚的提示,楚纤问:“主系统,任务呢?”
‘叮,暂无任务。’
楚纤:。
她指尖戳着白蛇脑袋,见它不开心地吐了吐舌头,唇角轻勾。
系统隔了几分钟又回来,还缠着上个话题:‘宿主!两千积分干不干!没有任务,就只是去度假!你想做什么做什么,还可以给你另外安排身份!’
楚纤:“唔。”
系统见有戏,开始不要脸地撒泼打滚:‘答应吧答应吧呜呜呜求求您啦!!’
楚纤面露为难,话也说得不情不愿:“一定要去么?”
系统生怕宿主动摇的态度转瞬即逝,连忙加码:‘穿越这种事还得经过您的允许嘛……您有要求尽管提!’
池水轻响,那人站了起来:“好。”
“提升你的系统等级,刚刚说的两千积分换成五万,不准发布任务。”
系统:‘!’
系统:‘你们人类讲价都这么丧心病狂的吗……’
楚纤善意道:“不必勉强。”
系统一狠心:‘那,那主系统就有可能几百年都接不到任务哦!’
楚纤:‘好。’
系统:‘……’呜呜呜我就知道不能威胁宿主!
两分钟后。
系统:‘您的积分已到账,现在可以去了吗?’
楚纤:“身体用以前的即可。”
系统确实准备说更换身份所需积分,宿主话一堵,它又道:‘需要开启屏蔽痛觉技能吗?只要一万积分哦!咱们现在有积分啦,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楚纤:“不。”
系统:‘QAQ’
楚纤面上哪里还剩一分为难,她惬意地rua着白蛇,悠悠道:“主系统让你问的?”
系统没有正面回答:‘嘿嘿,痛觉屏蔽很有作用嘛,一直排在商店销售榜前列!’
刚拿到手就想让她吐出来?
楚纤浅笑:“不必,你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痛。”
系统想到绑定宿主时的场景,哑然。
她只需要攒到一百万积分,就能借系统局时间回溯。她不需要依靠任何道具,因为回去之后她只能靠自己。
很多人败在系统局设定的积分商店里,总认为完成艰
巨任务兑换一个奖励自己的小玩意不算什么,或自欺欺人认为用技能来完成任务事半功倍。久而久之,就变成永远摆脱不了系统局的傀儡。
想想也该知道,若不缺这些傀儡,系统怎会满世界找濒死之人绑定宿主?既然缺宿主,又怎会设立系统商店帮助宿主尽快达到百万积分?
兑换了痛觉屏蔽,也许下个世界等待她的就不是肉.体痛了。届时又要兑换屏蔽视觉、听觉、乃至精神、灵魂的巨额道具。
这是一场未知骗局,以人性为筹码,赢家永远一个。
楚纤唯一确信的是系统局的确有能力做到时间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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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证明一个人存在很容易,那怎能证明一个人不存在呢?
孟微澜不知道,她看着对空气说话的女人,再看周围面色惊恐的宾客,竟有些习以为常的庆幸。
孟秋阳像是困在了那年除夕夜,时间都与别人过得不同。
一个曾将酒当水喝的人说自己酒精过敏——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可孟微澜笑不出来。
孟秋阳重返荧幕,她第一部电影便是拍的聋哑人题材。她请了好几位手语老师,学得很不错,甚至有段时间她都不开口与人对话,只用手语交流。
她仍是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在繁忙的电影筹备阶段还有功夫花一个下午坐在阳台描绘夕阳。
她的微博再看不见一张真人照片,全是画的头像。
孟微澜得知孟秋阳不工作时可以一个月不出家门后——她都想请一位大师来给侄女看看了,看看是不是有另一个早该投胎的灵魂占据了这具身体?
老爷子去找过一次孟秋阳,然后孟秋阳就正常了一段时间。
再见面是在一场宴会。
孟秋阳唇边带笑,偏头对身边‘人’说了什么,伸手端了杯果汁在空中一晃,居然直接倒在了地毯上!
旁边人见状都纷纷远去,尽管转悠着一双双好事者的眼睛,但万不敢回头多瞄一眼。
孟微澜硬着头皮凑过去,注意着自己不要挤到孟秋阳身边空位,她笑容得体:“秋阳,你在跟谁说话?”
闻言,琥珀眸轻动,语气似笑非笑:“姑姑是故意的吗?”
“……啊?”
“楚纤只是不会说话,又不是聋了。姑姑这话说得难听,回头我又该哄人了。”
孟秋阳的造型团队在热搜上被夸出了花,粉.丝们每一次都无比满意自家姐姐妆造,美到帧帧能当背景图。
以她的脸与身材,那些极其挑人的高定服饰像是为她量身定做。
今晚的这身白色礼服性.感、优雅,又有种不顾旁人死活的美艳。柔滑光润的布料在灯光下宛若蛟纱,轻盈瑰丽,微微一晃动人至极。
肩头流泻下的莹白在腰前聚合,冷调肤色竟比那片白还要亮眼。垂感绝佳的裙摆随她走动婀娜,贴身设计令裙身跃动的碎光近似鳞片,衬得那双异色瞳眸妖异非常。
孟微澜都有些招架不住自家侄女美得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她又离人远点,才想:哄人——?你孟秋阳活了小半辈子,什么时候哄过人?就算对着老爷子,那也绝没有哄的态度。
孟微澜斟酌着开口,却见女人抬手抓了下半空,匆匆放下高脚杯,似是追着某个人走了。
孟微澜:“……”
她郁闷至极。
从孟秋阳第一次执导电影大获成功可以看出,小侄女并不是丧失理智,甚至精明得可怕。
就是在某些方面与常人有异,且无法自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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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洒了好大一片,花园里的小白花弱弱开了几朵。
“你下来。”
女人停在阳台,轻轻仰头,望着坐在栏杆上的虚影,红唇翘了翘:“要我也上去么。”
这种事并非第一次发生。
有时虚影停在马路中间等她过去牵‘它’离开,有时虚影跑到海里浮浮沉沉,有时……
看进旁人眼中,便是一位容貌绝绝的女子不遗余力找死,却每每在要死的时候自个儿走回安全区。
孟秋阳几乎不懂得拒绝虚影的请求,她以自己的纵容养着虚影,养得对方不知天高地厚。
——在她双手撑着栏杆、即将翻身下去时。
琥珀眸中突然有红光一闪而过。
[目标楚纤已锁定]
[目标对您的信任值:0,爱意值: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