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满汉秀女们初选的地方定在了御花园里的万春亭,秀女们在顺贞门外下了马车,便有管事太监手持名册进行清点,有明显缺陷的,在此处就会直接落选,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
确认了身份的秀女们在小太监们的带领下分组走进顺贞门,一路被带到御花园中的万春亭.
此时万春亭已被厚厚的围布遮挡,精通人事的宫女会在此对每一位秀女仔细检查,查验其是否有身体上的不足,并一一记录在案。
这便是秀女初选了,参选的秀女们在万春亭里宽衣解带,任由选看的宫女测量检查,压根见不到宫中的主子们。
家世出众或是家底丰厚的秀女们早早便得了消息,身上备好了银钱,一进去便塞到了检查宫女的手里,宫女们心里也有数,这些出手大方的秀女们定有好去处,也乐得做这个人情,大体上看看没有异常便就算合格了。
而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秀女们,就没这么舒坦了,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人这么上下其手品头论足,即便动手的人是宫女,也是承受不住的。
检查完哭着出来是常态,还有一个汉秀女哭喊着被拉出来,一头就往假山上撞,竟是想要寻死,被小太监们手疾眼快的拦住拖了出去,人是没事儿,但犯了忌讳,怕是要连累家人了。
贵太妃和淑太妃坐在假山上的亭子里,远远的瞧着这边的动静。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真是晦气!”
贵太妃嫌弃的冷哼一声,“要我说就不该叫这些汉人参选,真是难登大雅之堂。”
淑太妃微笑道:“咱们朝中如今汉官众多,若是不让他们的女儿选秀,那婚嫁之事岂不是乱了套了?不过姐姐放心,虽然让汉军旗参选,但也给不了什么高位,咱们博果尔的福晋,肯定还得从满军旗上三旗里面出。”
“这倒是,那些汉人女子,哪里当得起亲王福晋这么大的荣耀?”
贵太妃探头继续看着,“也不知道这些狗奴才是怎么办事的,怎么半天不见满军旗的秀女,尽是些汉人!”
“要我说啊,您就不该来,”淑太妃慢悠悠的品着茶,“难不成这些奴才还敢把您儿媳妇挡在宫门外?咱们且等着复选的时候再看就是了。”
贵太妃却不肯,摇头道:“我得先看看,万一有极好的,就先去定了,等复选的时候再开口万一人家舍不得了呢?”
淑太妃也不再劝,但笑不语。
这人啊,已经争了半辈子了,是不会听劝的,多说无益,等真吃了亏,就懂了。
……
昭宁并没有着急,叫谨雅再给她上了一次药才穿戴整齐,不急不慌的往乾清宫走去。
轻车熟路的又一次走进了西暖阁,看清了里面站着的人,昭宁面上淡然的表情瞬间一僵,心中暗骂——
顺治你个不靠谱的混蛋!
昨日在她屋里说的那些都是废话吗?为什么还叫她来见博果尔!
昭宁并不是讨厌博果尔,而是真的不想再给他任何无谓的希望了。
她不需要用一个男孩儿的追求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既然注定没有未来,那就不该浪费他的光阴,早早让他死了心才好。
“乌仁图娅——”
尽管所有人都叫昭宁的汉名,可博果尔却依旧忘不了这个美丽的蒙古名字,她就像是一道曙光一般,照进了他的心底。
博果尔向前走近昭宁,关切的道:“你的伤可好些了?”
昭宁往后退了两步:“本就没什么大碍,您不必放在心上。”
博果尔又进一步:“对不起,昨儿我不是故意害你摔下来的,我,我只是见白兔与你亲近,以为你会喜欢它。”
这次昭宁站定不再后退,直视博果尔:“我与白兔初次见面,它愿意与我亲近,我很感激,但我早有良驹,即便白兔再好,亦不会是我的马。”
昭宁这话明面上是在说马,实际上暗指什么,博果尔听得懂。
他不甘心的继续问道:“可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白兔比不上你的良驹呢?”
昭宁淡然一笑:“昨天您不是强行帮我试过了吗?结果如何,您亦是亲眼所见。”
昭宁的话让博果尔无可辩驳,暗恨自己不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昨日白兔之所以会靠近我,好奇多过亲近,只是它不会说话,襄亲王您误会了它的意思,强行要我骑它,才会导致它受惊,我摔马,”
昭宁继续劝道,“若没有外人强求,它好奇过了自然就离开了,而我亦没有想要骑马的想法,我与它便不会发生这种意外了。”
所以,不要再理会你那个脑子抽风的哥哥了。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原本只是一个浅浅的想法,被周围的人一起哄,自己也会变得很认真。
但其实回头想想,亦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昭宁虽然借马喻人,但话说的很直白,博果尔脸色逐渐变白,愣愣的看着昭宁,他想要告诉昭宁她说的不对,但又因为昭宁的态度说不出口。
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对待这份感情要比昭宁说的认真许多,但昭宁几乎不留余地的话,也叫他知道,她的心里是真的没有他。
博果尔突然觉得很委屈,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控制不住的泛红,他立刻转向了门口,不肯再去看昭宁,只是闷闷的说道:“我知道了,下次,不会有下次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往外走,碰到顺治的时候也没有停留,就这么直接走出了乾清宫。
博果尔并不纠缠的洒脱让昭宁如释重负,但心中也不免萌生出一丝遗憾来。
若他们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相识,若她不带着前尘记忆,只是个懵懂少女,她也许真的会愿意去尝试了解他,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有可能。
但可惜她不是,她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未来,她本能的去为自己选一条平稳的路,而这条路上,没有他。
“啧,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啊,”
顺治从外面走了进来,语带讥讽,“你就那么确定朕会叫你如愿?朕觉得小格格比你可爱多了。”
昭宁后背还疼着,脑袋也有点发晕,仅存的那点耐心刚刚都给了博果尔,现在哪还有心情陪着顺治胡诌,直接怼了回去:“皇上愿意怎样就怎样,太后也曾经是先帝庄妃,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顺治眼睛一立,正要开口呵斥,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眸色一深,冷声道:“不知所谓!尚未册封之前不准再胡乱攀扯朕,赶紧回去老实待着,不准再出来了!”
昭宁:……
这人什么毛病,她那句话攀扯他了?
而且是他命人将她叫来的,不是她自己想来的好不好?
还好意思说她,他才是不知所谓!
……
昭宁气鼓鼓的回了排房,一进屋就往床上一趴,一动都不想再动了。
太医给她开的药膏里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安神的成分,每次用了之后她都觉得十分困倦,刚刚出去折腾了一圈,她这会儿更是觉得身心俱疲,恨不得立刻就睡死过去。
昭宁的意识停留在谨雅过来给她脱掉衣服帽子的时候,之后便深入梦乡,在梦中她感觉自己正在跟什么人争执,那人狠狠推了她一把,她向后一倒,跌进了一片冰冷的湖水中。
她拼命的挣扎着想要浮起来,可是有一个人在用力按着她,让她无法露出水面,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按住她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再然后,她感觉身上一轻,似乎被人托出了水面。
梦境终止在这一刻,昭宁猛然睁开眼睛,却看到琪琪格坐在她的床头,双眼哭的通红。
“姐姐醒了!姐姐醒了!”
琪琪格惊喜的欢呼着,立刻扭头喊道,“太医,快来看看啊!”
昭宁顺着琪琪格的目光看去,却看到了苏茉儿。
“小格格别急,且叫太医给大格格诊脉。”
苏茉儿将琪琪格牵到一边,给太医让开位置。
这太医正是上次在慈宁宫给昭宁看诊的那个,他半跪在床边,隔着丝帕给昭宁摸了摸脉象,然后回道:“小主背后的伤势无碍,看脉象也并没有着了风寒,这发热的原因——,小主今日可是用过什么不常用的东西?”
谨雅回到:“小主精神不济,昨儿回来之后大多都是睡着,膳食也都是尚膳监送来的,并没有什么不常见的东西。”
太医皱着眉道:“如今小主的热度退了,人也清醒了,已无大碍,只是这发热的缘由却是不太好查清楚了。”
昭宁轻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药膏。”
谨雅一惊,赶紧将已经用了一半的药膏找了出来,回忆道:“小主每次涂了药之后就会犯困,可是这药膏有什么不妥吗?”
太医接过来开打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摇头道:“这是太医院常备的药膏,并没有什么不妥。”
昭宁这会儿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唤了谨雅倒了温水,坐起来喝了几口,只觉得胸口的烦闷退了几分,方才说道:“既然这药膏无碍,谨雅,去收起来吧。”
这药膏出自太医之手,直接交到她的手里,又由她给了谨雅,再无第四人碰过。
她摔马本就是意外,太医不可能早备好有问题的药膏,而谨雅是她身边伺候的人,若她出事,必受牵连,谨雅也不可能做这么蠢的事情。
所以她相信这药膏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应该是她对这药膏中的什么成分过敏,才会如此。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什么过敏,那这宫里的人就更不知道了,所以此事并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巧合罢了。
如今昭宁身份未定,不适合过于纠缠此事,她叫谨雅收了药膏,是想等册封之后空闲的时候,叫太医仔细检查一下她到底对什么过敏。
然而就在谨雅去接太医手上药膏的时候,苏茉儿却突然伸手将药膏拿走了。
“既然这药膏大格格用着不舒服就别再用了,叫太医再配了别的药膏来给您,”
苏茉儿微笑着,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太后很担心大格格,但慈宁宫那边正乱着,实在分身乏术,如今大格格无碍了,奴才就先回去给太后报个平安。”
昭宁知道苏茉儿这是还有怀疑,也不拦着,只能吩咐谨雅出去送送,太医也跟着一起出去,回太医院去重新给昭宁配药。
待走出了一段路之后,太医正要告辞,却被苏茉儿挡住了去路。
苏茉儿目带审视的说道:“杜太医,配药之事叫下面人去吧,你跟着我去趟慈宁宫,太后许是想问问大格格的情形呢。”
杜太医心头一紧,也只能低头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