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给你东西用么?”吴非心痛道。
“有的,懒得理,每天只管睡觉倒是挺清闲。”吴伟忠说着摸了摸下巴颏,他自己可能早就了然于心,比吴非更早的明白,所以表现的出奇的平静,甚至有些尘埃落定的意思。
“我很久没这样放松过了,什么都不用做。”吴伟忠将两手放到桌子上,说话的神态都好像是换了一个人,除过眼角褶皱依旧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他自嘲的笑道,“我这个人,不管换什么方式,一样活。”
“可以换种方式活,但不是在监狱里。”吴非感到心酸,然后又尽力想表现出强硬。
“你没吃过苦,你不懂。”吴伟忠口吻不紧不慢,像是在与吴非闲聊,随后又跟着絮叨几句。
但吴非感觉那里面有深切的颓废的意思,她认为她需要给予吴伟忠力量,“我正在想办法,检察官里有我的校友,他的叔叔是新上任的司法部长。”
“我知道你很努力。”吴伟忠笑着夸奖一句。
吴非继续振振有词阐述自己的计划,吴伟忠凝望着她,没有揭穿她的话。在吴非自以为还算圆满,等着他回应的时候,吴伟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搞不过他们,无论经历阅历还是心智,你都搞不过他们。”然后又对吴非慈眉善目的劝说,“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你以前不就想这样么?现在也不用变。”
轻言放弃从来都不是吴伟忠的会做的事,然而他此时居然对吴非没有要求了,可见他遭受了何种重创和打击。
“但人始终会变的,不管想不想。”吴非心里很不好受,也明白自己在勉强做不擅长的事,说话的底气都不是很足,但她竭力想提振信心。
吴伟忠却不稀罕了,“你有的选。”
也许吴伟忠的话让吴非感到不安,她目光坚定道,“那我选择改变,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会尽力而为。”
吴伟忠寥寥无畏的笑了笑。
“我在寻找机会,见一见我那个校友的叔叔。”吴非装出一副信心百倍的样子,“万事都有回旋的余地。”
吴伟忠抬抬眉毛对她的话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洒脱讲着,“总有办法在减的,要不了两年我就可以出去。”
“没错,总有办法的。”吴非勉强陪笑。
吴伟忠试图安慰她,一张老脸笑的好像饱经风霜的花朵,“以前可从没觉得你能像现在这么乖顺过。”
只此一句话便让吴非包装起来的坚强顷刻又变得脆弱,她端详着吴伟忠,觉得自己的父亲好像是突然间老了许多,头发胡子几乎全白了。她应该表现出一种不会犹疑的态度,但还是没能忍住伤怀,抓住吴伟忠的手声音有些哽咽,“爸爸,我只希望你没事,只有这一个心愿,其他的都无所谓。”
“可有些人不是这么希望的。”吴伟忠也握了握吴非的手。
“虽然事发突然,但我想你们应该不是一天造成的矛盾。”吴非用力抿抿嘴唇,她对整个事态仍旧抱有那么一丁点的幻想,婉转说道,“可毕竟你们做了十来年夫妻,如果真的有什么误会,或是心结,我希望能解开。”
吴伟忠欲说还休,最终语重心长道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耐人寻味。
望着吴伟忠的表情,吴非开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他对林耀琳感到失望了。尽管吴非自己和林耀琳关系寡淡,但不可否认吴伟忠待林耀琳还是不错的,看吴伟忠有些伤情的样子,吴非心中不免对林耀琳产生一丝怨恨。
“你记住,不要去找他们,尤其不要再去招惹林耀辉,他是不会帮你的,你也掌控不了他。”吴伟忠面容凝重的对着吴非叮嘱。
吴非陡然抬眼,回话的时候有些心虚,“怎么可能,你的担心多余了,他们现在躲我都来不及呢。”她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找过林耀辉两次,只是没能见到人而已。
“我怕你有病乱投医,我跟他之间”吴伟忠仔细盯了盯吴非的眼睛,将恩怨两个字隐没下去,“我跟他们姐弟两之间的纠葛,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说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给太多了,他们不满足而已。”吴非皱起眉头。
吴伟忠则侧过脸颊面向别处不置一词,又忽然转过脸说道,“帮我把吴庸找回来。”
“我已经让顾叔去找了。”
吴伟忠点点头口气怅然,“他心里恨我。”
“不至于。不管发生什么不愉快,都过去了,即便心里再有气,他肯定也是想你平安了才好。”
吴伟忠深深叹口气,“公司的事我已经给顾准邢交代好了,你和他商量就可以。什么都可以学的,没人生来就会,实在学不会,就当交学费好了。”
吴伟忠的笑话很冷,他想表达豁达却适得其反,吴非心里更加惆怅,以她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吴伟忠现在的态度基本上算是自暴自弃。那样雄心壮志的一个人,从不肯认输的一个人,甚至从来都鄙视两个子女不求上进,竟然有一天也能这么讲话。吴非心情复杂,忽然感觉现在这种悲凉倒不如从前的鄙薄,至少那样的吴伟忠还富有生机。
“我知道是梁富升,一定是他!他跟他的儿子,他们把罪名脱给你。”吴非双眼染上火烈,殊不知这句话瞬间让吴伟忠变了模样。
“他们人已经跑路!”吴伟忠话音深沉,目光也变得阴暗,“又或者已经死在路上了。但不管是哪样,都死无对证。”
又或者已经死在路上了!
这几个字眼敲打着吴非的神经,让她猛然抬眼看吴伟忠一瞬。
吴非一下子偃旗息鼓惊诧到迟迟说不出话来。显然吴伟忠并不是一无所知,顾准邢对她也不是唯令是从,他们两个人有着另一个不被她所知的圈层。
吴伟忠没有变,也不会变,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绝地反击,这是吴非此刻最清醒的认知。她脑子里回想起与林耀辉在一起的某些时刻,他们偶尔也会聊到吴伟忠和吴庸,那会儿林耀辉是如何说笑的?“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当时她还很不服气。
“我的案子只有另辟蹊径了。”吴伟忠阴狠着脸。
他极少露出这一面给吴非看,这是一种令吴非害怕的神态,那个时不时会出现在梦里满脸血腥的吴伟忠,那个能敲断吴庸腿的吴伟忠,他们都重叠了起来,代表着另一种状态下她的父亲,这让刚刚还认为吴伟忠已经变得颓丧的想法是多么幼稚。
吴非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身边的人,这可能就是她和林耀琳、吴伟忠,还有林耀辉之间的差别,她自以为是的那些小聪明在这些人面前如同儿戏一般好笑。至于吴伟忠口中的另辟蹊径是什么意思,吴伟忠不会说,吴非也没有勇气直面他的黑暗,她将话题转移开,“案子的事我会和乔律师在商议。”
“你商议不出来个结果。”吴伟忠摆一下手,终将心中的不屑表达了出来,继而冷笑着,“他们想要我死。”
吴非心头一颤,她清楚吴伟忠口中的他们是谁。
“既然要斗,那就斗到底。”吴伟忠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嘴角咧开一抹奸笑,眼神也变得晦暗又自信,仿佛不是在对着吴非讲话,“我能做到今天,绝不是靠一瘸一拐卖惨得来的。以为我老了,就真拿我当病猫。”
虽然吴非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但能确定的是,一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计划。她这会儿有些明白过来刚才吴伟忠的态度为什么前后矛盾,以他的个性如今能说出这些话,那根本不是代表什么颓废或者放下,而是他和林家姐弟已经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他不想她牵扯进来。
至于这拿不上台面的交易究竟会掀起什么风浪,吴非暂时还猜不出,但平心而论,无论哪一种在她看来吴伟忠都没有多少赢面。她尽量从正面引导,“一定有办法!他们不可能每年白拿那么多律师费。”
吴伟忠哼笑两下,“这些人还是要养着的,虽然有时候派不上什么用场。”转而拍拍吴非的手,“如果那么容易被打趴下,我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我不会坐着等死,永远不会!你是我的女儿,你身上躺着我的血,你也跟我一样的,而且每经历一次困境,你都会像我一样涅盘重生。”
吴非两眼直愣愣的看着吴伟忠,不知道要回他些什么话适合,她不想支持他不择手段逆风翻盘,但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她所坚持的东西,正因亲近的人互相厮杀变得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