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弥补

远在客运站的周祁安画完最后一副作品后,随手把笔扔到一边,他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将画好的作品全部撕碎。

反正信息已经传输出去,拿着麻烦。

作为旁观者,齐小姐都颇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周祁安环视着客运站,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松弛感。

“客运站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吗?”他问还在监工的齐小姐。

“……”你当是旅游吗!

没有得到回答,周祁安准备出去走走。

游戏过去一晚上,还没搞清楚外出后怎么重新回到这里,有点说不过去。

副本既然要求玩家每天午夜前回来,按照游戏的恶趣味,代表他们一定会出去。想要每天赶上客车发车时间不切实际。

NPC在客运站进进出出,或许知道什么。

相亲角十分热闹。

七八个男女聚在一起聊天,周祁安挑了挑眉走过去。

愿意留在这里延续相亲活动的,自然是互动性比较高的npc。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和这些人打成一片。

“你们好啊。”

相亲角的旅客们同时抬头看他。

周祁安一过去就主动介绍自己的基本情况,主要提起职业,没有说算命,而是配合副本背景:

“我是个演员,刚演完一场戏回来,你们呢?”

第一天被无数双眼睛窥视,唯恐避之不及,更别提对视。这会儿近距离观察,周祁安突然发现件有趣的事情。

虽然副本中很多npc有着清一色惨白的脸孔,客运站这些旅客却白的另有原因。一张张白腻腻的脸孔全打了劣质粉底,粉扑得太厚,导致动作幅度一大,还会簌簌下落。包括其中一名年纪最大的,五十出头的男人,脸上都残存着上妆的痕迹。

当听到演戏两个字时,旅客们浸润着阴冷气息的瞳孔里,蕴藏着嫉妒。

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周祁安自顾自道:“我看你们底子不错,怎么不去和我一样当主演啊。”他歪了歪头:“是不想吗?”

“……”嫉妒要藏不住了。

周祁安继续自说自话:“我真不想演戏啊,但条件太好了,不得不演,你们懂我的烦恼吗?”

终于,五十出头的男人忍不住了,冷笑驳了他一句:“一个中途出道的野路子,走不长远的。”

Npc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蕴藏着信息点。

周祁安下巴微抬,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只需要轻轻一眯,表情立刻倨傲了几分。

他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说得好像你们是专业的一样。”

大叔得意洋洋:“当然,我们是有演员证的专业……”

话未说完,被旁边的女人白了一眼,大叔立刻闭嘴了。正式演员当然是越少越好,不然又多一个抢饭碗的。

周祁安闻言挑了下眉,轻嚯道:“原来演员需要考证啊。”

尾音拖到头后,他看着这些画着劣质妆容的脸孔,微笑问:“请问,证要怎么考呢?”

气氛顿时变了。

头顶的天气跟着发生了变化,先前的日头被乌云挡住,似乎随时有下雨的征兆。客运站本来就建在风口,这会儿风呜呜地刮个不停,相亲角的小彩灯跟着颤动起来。

相亲角旅客们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他们看周祁安的眼神变得愈发恐怖,有一种想要把他当饭嚼了的感觉。

周祁安转身就走。

身后,这些眼珠恨不得死死黏在他背上,如果他现在回头,就能看到一张张粉底都遮不住的青紫面孔。

一步步缓缓走上阶梯,周祁安低头沉思着。

第一个支线任务【选衣】给了他们一个固定身份,这个身份贯穿了整个副本,哪怕在破案时,也是因为算命先生的身份先帮忙找到了小偷,才获得侦探牌。

第二个支线任务【入戏】填补了主线任务的空白,告诉玩家要找到戏剧之王,才能终结一切。

这个资格证背后肯定也存在任务。

如果他没有猜错,资格证最大的用处就是帮助玩家能找到客运站。

目前重要支线任务都是由齐小姐带领触发。

甩开死亡凝视后,周祁安脚步不停地走到齐小姐身边,尝试沟通说:“我想考演员证。”

齐小姐笑了:“周先生真有上进心。”

周祁安神情微松。

思路没错。

齐小姐很耐心:“考试不难,相信以周先生的演出技巧,很快就能得到由戏剧之王统一发放的演员资格证。”

周祁安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

在周祁安确定要考证后,熟悉的机械音降临:

【支线任务二:考证。

任务内容:通过戏剧之王设立的考试内容。

注意,考试期间请严格遵循考场要求;

考场已临时戒严,禁止无关人等进入,影响考生成绩。】

说是不让无关人等打扰,周祁安觉得更像是防止有人救场,让考生只能完全依靠个人实力。

任务里没有提到实质性内容。在提示音戛然而止后,他迎着齐小姐的目光问道:“在哪里考试?”

齐小姐笑而不语,只说:“考试已经开始,请等待考题。”

四目相对,齐小姐再没有说一句话。

少顷,周祁安重新坐回椅子上。

在他提出要考试后,进客运站的旅客渐渐变多了,包括刚刚那些在相亲角的人。他们就像是闻着味来的尸虫,追寻着死亡的气息。

说好的禁止无关人等进入呢?

一层大厅,破旧的二楼……还有从厕所急匆匆出来的旅客,客运站气氛热烈了起来。

周祁安面色不变地坐在椅子上,外面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不到半分钟,倾盆大雨伴随雷电轰然降临。

天色骤然

间暗了好几度。

就在这雨越下越大的时候,齐小姐站起身,“走吧,我们去见戏剧之王。”

周祁安倏地抬起头,开什么玩笑?

找到戏剧之王,脱离所有剧目,这个副本就结束了。

齐小姐走在前面,黑色高跟鞋踩在石阶上,和窗外沉闷的雨声形成两种音色对比。周祁安跟着她上楼,空气中的凉意钻进领口,薄薄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客运站一共有两层。

这是周祁安第一次来到二层,和大厅布局类似,中心一片同样是分割出来的候车休息区,但这只占了整层不到四分之一的面积。两侧深入分别是柜台,失物招领处,投诉站,还有爱心捐赠箱……再往里,纯粹黑漆漆的一片,阴雨天根本看不清。

周祁安也不用费劲去看清,因为齐小姐正带着他往里走。

冷,尤其的冷。

能让适应极温的他感觉到冷,只能是阴气,走近了周祁安还能在黄白色的墙壁上看到斑驳的血迹。

走道比想象中深,差不多走了五六分钟,齐小姐高跟鞋的声音顿住:“到了。”

她直接打开了尽头的办公室门。

动作太快,中间甚至省略了敲门,如果这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怪物,周祁安根本躲不开。

办公室没有开灯,只有一扇小窗。阴天昏暗的光芒充斥在室内,视野范围内空无一人。

齐小姐转过身,定定看着他,也不说话,就像是个木偶。

周祁安定了定心神,迎着对方的视线迈步进入。

期间,他手指用力攥着手杖,好在进来后除了冷了点,没有出现任何怪物踪影。

当周祁安走进办公室打了个哆嗦的时候,齐小姐还是没有展开对话的意思。

她静静站在办公桌前,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盯着人看。

视线在半空中交错,大约过了两秒,周祁安猛地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是在看自己,而是他身后——

僵硬又迅速地扭过脖子,周祁安当场后退了一小步。

后方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框里的人留着长发,五官一片空白,仅能凭借喉结和身材判断这应该是一名男性。长发男人微低着头,胸口的口袋里插着一只钢笔和蔷薇花,一双白色手套下的手指极其细长。

这幅画太过逼真,那种真实感不像是能画出来的。

周祁安注意到画的颜料好像没有干,应该是才挂上去不久,但是画框却很陈旧。

画面下方有着一排类似名人的介绍:

【戏剧之王:XX世纪最杰出的艺术家,荒诞,血腥,暴力是他追求的永恒主题。】

先前有一瞬间吓到周祁安的,不是画上的戏剧之王本身,而是画的背景。

背景板上覆盖着一张张夸张的面孔,嬉笑怒骂,至少有上百张脸挤在一起,作出夸张的表情。

轰隆一闪的雷鸣中,整张画被照亮,密集的脸孔们更加生动了。

齐小姐终于开口,一板一眼地介绍:“画像上的,是本世纪最神秘的戏剧之王先生,稍后你的考试将由他远程负责。”

当她话音结束的瞬间,周祁安的手机开始震动。

来电显示一片空白,类似有点模糊的马赛克,像是被什么抹除了。

周祁安接通,没有说话。

“你好,欢迎参加演员资格证考核。”电话里面的声音十分扭曲难听,像是声带被损毁了,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隐约在哪里听过。

“一名合格的演员,体力,智慧,随机应变的救场能力都是不可或缺的条件。接下来的考试很简单,你一定玩过。”

“捉迷藏。”金属质感的怪音吐出几个字,“是不是很简单?规则也很简单,你只需要二十分钟内不被我找到。”

“二十秒后,本次考核将正式开始。二十,二十九……”

电话里精准进行着倒计时。

周祁安直接挂断,快步朝办公室外走去。

齐小姐没有跟上来,以一个固定凝视的姿态立于原地。

短时间内找到藏身的地点根本不可能,周祁安迅速穿上外套,弯腰卷起长袍藏在衣服里,最后摘下假发,将眼镜塞进口袋。

衣服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周祁安不敢直接脱下,做完这一切后,飞快朝外跑去。

冰蓝色的长发在奔跑中变成了黑色。

毛发终极进化完毕后,可以自由在蓝黑间切换色泽,周祁安从来没有想过有天会用到这个能力。

一直到楼梯口,脚步逐渐放缓,周祁安很自然地朝人多的地方走去。学着旅客用窥视的目光注视着周围,事实上,他也确实在窥视,想要找到关于戏剧之王的蛛丝马迹。

这种伪装持续了约有两二分钟,当周祁安已经能自然地融入来回走动的npc时,一名坐在椅子上的旅客在接到一通电话后,突然站了起来,四处观望。

他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周祁安意识到不对,拔腿就要跑走。然而腿部肌肉才刚刚发力,身体先一步被阴寒的凉气渗透,紧接着手脚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

最后周祁安只能像是冰雕一样白着脸,眼睁睁看着那名旅客走来。

一步,两步,不出片刻,两人间隔不足半米。

无机质的脸孔上扯出一抹笑容,旅客伸直胳膊,把手机缓缓贴向他的耳朵。

“抓到你了。”四个冰冷的字从电话那头传来。

隔着不同空间的声音,周祁安却有一种戏剧之王朝着自己靠近的错觉,汗毛都立了起来。

“第一次。”电话里的腔调越来越怪异,夹杂着颤栗和古怪的惊惧:“第二次的时候,就把你的脸献给我吧。”

紧接着,像是换了一个人格,笑声急促地响起。

冷气渐渐消散一些,周祁安重新能支配身体时,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嘻嘻嘻……”背后的旅客跟着电话那头的人在笑,看着他狼狈地跑走

,笑弯了腰。

这次周祁安直接跑到了楼下。

“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周祁安皱着眉,他敢肯定不是旅客发现的自己,一切都是在接到那通电话后,对方才突然有了动作。

齐小姐说过戏剧之王在远程考核。

想到这里,周祁安不禁用警惕的目光扫过头顶每一个角落,并没有发现类似监控的东西。

一层人来人往,他初步改头换面后,暂时没有受到过度注意。

“唯一能确定的是,戏剧之王无法亲自露面,要靠旅客抓人。”周祁安抬眼看向外面,暴雨越来越恐怖,雨幕几乎构成了瀑布,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跑出去可以躲开旅客,但死亡风险太大。既然是考试就有考场,客运站以外八成会脱离考场范围。

周祁安思考了几秒,最后深吸一口气,拐去了人少的厕所附近。

“换个朴素点的地方试试吧。”

————

一场暴雨让客运站暂时没有人员进出,整个世界仿佛被切割成了两部分。

时间在雨水中冲刷,下午六点十四分,接到电话的安检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朝着厕所走去。

进去不久,他便迫不及待一扇扇推开厕所的门。陈旧的木门发出一连串咯吱声,推到最后一扇时,安检员故意放轻脚步,过了两秒,恶作剧般地用力一推。

门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

安检员愣住:“没有。”

怎么会没有?

电话始终保持通畅,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安检员四处看着:“都找过了,这附近只有……”

尽管觉得不可能,还是照做。

客运站设施老旧,热水全都是来自于一个大铁桶,安检员直接踩在铁架子上,费力掀开盖子,大量的热气朝外翻涌。

水面飘着两个人头。

周祁安抓着假发,正在仰面换气,咕噜咕噜地冒泡泡。

依照系统数据,当前自己适应水温最高可达到66°C,而且能长时间生活在此温度以下。

铁桶里的水温大概是七十度,所以他来搏一搏。

“啊啊啊!”

毫无预兆的画面吓了安检员一跳,一脚踩空就要朝后摔去。

一只手及时抓住了他。

下一秒,安检员被用力一拽,直接掉进了火热的水桶。滚烫的水温让他疯狂地挣扎,一道冰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原来如此。”

戏剧之王只能知道自己的大致方位,不然安检员不会先去推开里间的厕所门。

没有监控,旅客也后知后觉的情况下,能定位他所在的只有身上的物件,比如……手机。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安检员此刻拼命向上游,周祁安语气轻柔:“别乱动,溅起的水花烫到脸就演不了戏了。”

这次不用对面开口,周祁安主动对着安检员手里的电话开口:“恭喜你,第二次抓到我。”

不知道是因为高温,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找到目标,这次周祁安手脚并没有被冻住。

他冷不丁按住安检员的脑袋,在后者的尖叫中借力爬出水桶。

“第二次,我会陪你好好玩的……戏剧之王先生。”

朝门外走去的时候,周祁安指尖被水泡得潮红,他给大学生发去两条消息:

[不用管赚钱任务,专心触发第二幕剧情。]

[客运站有安检员受伤了,回来你天价治。]

治好分他六千,用中介费补回自己在客车上买证词的损失。

……

安检员还在哇哇鬼叫,空荡的厕所几乎产生回音。

哀嚎声中,周祁安脱去了满身水的外衣,用力一拧里面的青衫长袍。

尽管如此,身上依旧还在滴水,他现在就像是湖里爬上来的水鬼,长发散下来,有种诡异的凄艳。

周祁安离开逼仄的厕所,顺手把假发和外套扔去休息区的座椅上,这两样暂时是用不上了。

无论是他这瞩目的造型,还是内部安检员的惨叫,此刻都让周祁安成为人群关注的焦点。

“好玩吗?”他问。

大概是安检员的痛嚎太过丧心病狂,一时间旅客们在气场上居然被他反压制了下来。

周祁安看了下时间:六点十六分。

每一次被捉住后,都会留给玩家一定的藏身时间,这个时间还在逐渐延长,第一次是两分钟,第二次算起来有十来分钟。

和仁慈无关,纯粹是折磨人的恶趣味。周祁安都能猜到后续走向,差不多卡在考试时间结束的时候找到玩家,让对方在希望中迎来灭顶之灾,那才是适合戏剧的结尾。

他把手机扔到垃圾桶,转身朝楼上走去。

背后那些熟悉的恶意又回来了。

有人在笑,笑声从一个人变成一片。

“他把手机扔掉了。”

“他好蠢。”

“好蠢。”

旅客们一遍接着一遍重复着,声音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

无视怪笑,周祁安终于上到二层时,兜里突然一沉。

他伸手摸去,是手机。

先前被丢掉的手机居然诡异地回到了口袋里。

周祁安闭了闭眼,睫毛微微颤抖着,不是害怕,更多是冷。

二楼本就阴气极重,周祁安落汤鸡般被风和阴气双重侵袭,那种刺骨的寒意,让他身体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手机无法被丢弃。

从跳进热水桶手机没有被泡坏时,周祁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作为戏剧之王定位玩家存在的物品,大概率不可遗失,不可被摧毁。

只是试试罢了。

二楼候车区的旅客比先前更多。

几乎是周祁安出现的刹那,他们就立刻看过来,有人起身跟着他移动。

“游戏的关键不是躲。”周祁安调整呼吸,冷静地思考分析。

躲是躲不过的。

捉迷藏,如果不躲还能做什么?

末了,周祁安眼神一变:“莫非是找?”

这个想法一旦滋生,立刻放肆地疯涨,只是中间还有一些细节没有想通。

在他认真沉思时,一位旅客的脖子突然变成几米长,蛇一样地凑过来。一张白腻的脸冷不丁怼到面前,似乎想听清周祁安的自言自语。

后者没有给他脸,一巴掌挥过去,脖子都给他呼歪了:“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