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安卉神色复杂地抬起头,望向顾知书。
后者在手机上正在打字,察觉到安卉的视线,也是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安主编看完了?”顾知书问道。
正常来说,一般人是不可能在半个小时内读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
不过他知道这些当主编的,都有速读的本领,只是,这本书你想要速读的话……
还是掂量掂量为妙!
安卉苦笑着摇摇头。
她在文联出版社主编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对评估一部作品的市场潜力,感到如此迷茫。
因为——
她读不懂!
不仅是用速读的方法,简单浏览了一遍全文后,感到云里雾里。
甚至在她重新回到第一个章节时,沉下心来认真地逐字逐句进行精读,竟然也是读起来异常艰难。
这本书太晦涩难懂了。
你甚至一时之间很难分清其中的某段话到底是书中的哪个角色在说话。
比如,书中的第一部分,大概意思是三十岁的主角查拉图斯特拉隐居山林,在十年后出山,遇见了一名圣徒,两人之间发生了一场对话。
当他走进森林时,白发老人出现在他面前,他是离开了自己茅舍的圣徒。
他向查拉图斯特拉说:
我熟悉眼前的这个人,以前他曾经路过这里。他的名字是查拉图斯特拉,他的模样已经发生了改变。
当年你带着灰烬进入到了山中,今天你还要把火带到山谷里吗?你就不怕一把火烧了山林?
嗯,这就是查拉图斯特拉。
……
查拉图斯特拉回答道:“因为我心中热爱着人类啊。”
先不去仔细分析这些文字和对话里的深意,你单纯是要分清上面这段话里的“你我他”都各自指代查拉图斯特拉和圣徒中的哪一个,都颇为费力。
不去认真看的话,很容易就会被绕迷糊了。
因为尼采并不会在每一个人“说”的后面加上常见的双引号,而是偶尔加,偶尔不加,冒号也用得有点随心所欲……
安卉一度有种感觉,这书中的文字与标点引用,像是不通文理的小学生写出来的作文。
但她又清楚感知到,一个没有深刻思想的人,不可能写出书中这般深奥的对白,仿佛字字珠玑,需要仔细品味,才能悟出其精髓之处。
因此带给她一种强烈的割裂之感。
此时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顾知书要在正文之前,用那么一大段篇幅去介绍尼采的生平。
假如你不知道这是在生命后期,处于异国十年漂泊时期尼采在孤独痛苦之中的作品,你可能对阅读这部作品的耐心,会下降90%。
而想到尼采最终发疯悲惨的结局,你又似乎对这些怪异的文字表述形式,多了几分理解和同情。
然而,这些都并不能让这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变得简单易懂,它依然是一部晦涩难懂,充满怪异风格的诡谲奇书。
按理来说,
这种书在市场销量的前景上,肯定是不容乐观的。
安卉敢拍着胸脯保证,至少会有七成以上的读者,会被第一章节的阅读难度所劝退。
身为文联出版社的主编,她应该不难对这本书的销量前景下悲观判断才对。
但奇怪的是,安卉却陷入到了一种纠结的两难境地之中。
她的专业能力竟然没有办法帮助在她第一时间内做出决断,这在她的整个生涯之中都是罕见之事。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在书中第一部分的第二小节之中,她就看到了一句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并且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句注定要载入史册的经典名言——
“上帝死了!”
这句话依旧是出现在查拉图斯特拉和圣徒的对话之中,两人出现了矛盾争执,圣徒不爱人类爱上帝,向往隐士般的出世生活。
查拉图斯特拉与之恰恰相反。
最后,谁也不能说服谁,查拉图斯特拉打发了圣徒离开。
然后他自言自语道:
“这位老圣徒待在森林里,难道还根本不曾听说:上帝死了!”
鬼知道安卉看完这段话时,内心是何等地惊悚澎湃。
她能坐到主编的这个位置上,文学修养自然不会差,对中外的经典着作,可谓是都有较寻常读者更深的涉猎。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乖乖,那可是上帝啊!
即使是在无神论盛行的国内,人们的口头禅也会时不时冒出来一句:
“噢,我的上帝!”
或者是当地化的中文版本——
“噢,我的老天鹅!”
可想而知“上帝”这个概念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
更别提在西方人家还真就信仰这个,发自内心去追崇的。
古往今来,还真没见过有哪个名人作家敢直白地写出“上帝死了”这种疯狂言论。
哪怕你发自心底不相信这个,也最多说句“上帝不存在”之类的话。
在艺术性、戏剧性以及激烈程度上,完全不能和书中这句“上帝死了”相提并论。
因此,安卉隐隐有种预感,
即使这是一本理解起来相当有难度,晦涩高深的书籍,单单凭借这么一句“上帝死了”,就会有不少人决定将它买回家,摆在书架上。
用来装逼简直是再适合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