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的墓志铭

“亚力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1799年6月6日出生……”

在顾知书的娓娓道来下,一个出身没落贵族家庭,却觉醒了自由意识,为民族崛起而奋斗一生的诗人、作家、斗士的形象,

很快就栩栩如生地立在了听众们的心中。

顾知书用充满钦佩的语气赞扬道:

“普希金的响亮辽阔的歌声在奴役和苦难的山谷里鸣响着,

这个歌声继承了过去的时代,用勇敢的声音充实了今天的日子,

并且把它的声音送向那遥远的未来!”

他又用无比惋惜的语气哀叹道:

“诗人因反抗暴政,常年收到来自彼得堡的充满侮辱和诽谤的匿名信,

他最终不堪受辱,向一位受当局唆使挑衅的流亡人士发起决斗,最终重伤不治身亡,

去世时年仅39岁。”

当顾知书充满感慨地介绍完普希金生平之后,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阵轻微的啜泣声。

“呜呜呜,好可惜啊,原来写出《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这么美好诗歌的诗人,他的生活那么苦,他的生命是那么短暂吗?好惨好迷人。”

顾知书顿时被整无语了。

好惨跟好迷人,他完全不知道如何能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他抬头一看,发现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凌晨2点。

的确太久没有做电台主持人的工作了,在一通电话上耗费的时间,也太久了一点。

下次要注意!

想到这里,顾知书开口道:

“那么,小惠,时间不早了,感谢你的来电,让我们准备接通下一位热心听众。”

顾知书此时内心也有点忐忑。

在电台节目里介绍一个来自平行时空诗人的履历,对他而言也是第一次。

他还不知道当下听众的接受程度。

万一效果不理想,他也要适时调整方法策略,总不能一条路走到黑吧?

怀着稍微不安的心情,顾知书接通了第二位听众来电。

“你好,这里是《深夜巷话》,这位朋友能听到我的说话吗?”

“是,是的,能,嗯,我能听到。”

杜夕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拨打这个电话。

明明她心中的疑惑已经得到了解答。

明明准备要去睡觉了来着。

鬼使神差接通之后,少女此时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说话结结巴巴的,比起那位茶香妹都还要不如。

杜夕月一时间委屈得泪水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起来。

“我听见声音稍微有一点颤抖,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好人。”

“好,好的,你的确不是……嗯?”

杜夕月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她自己的耳朵。

刚才那家伙说了什么?

他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此时,电话那头响起了一阵轻笑声。

“开个玩笑,其实,我是个好人,真的,请务必相信我。”

杜夕月的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调戏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放松,大脑的空白被理智重新填满,思维一下子就变得活跃起来。

她嘴角微微扬起,“好的,好人先生,我相信你。”

“啊,多么讽刺的一个称谓,不过,我接受了,请问如何称呼你呢?”

“小,小月。”鬼使神差地,她报出了一个让她自己都脸红的昵称。

“那么,小月,你有什么想要和我们分享的话吗?”

杜夕月急忙抢过话题,急促道:“你刚才说,普希金还写过很多诗歌,你能再念一首,不,再念两首给我们听吗?”

“呵,真是一位贪心的小姐呢,不过,我会满足你的愿望,只是,你需要告诉我,你喜欢听哪种主题的诗歌?”

“哪种主题?”

“嗯,比如关于爱情?关于生活?关于怀念?关于星空宇宙?我总需要借助一个主题来帮助回忆。”

“那……关于死亡呢?”

电话那头,忽然陷入一阵沉默。

杜夕月嘴角略微自嘲地一笑,旋即道:“算啦,不为难你,我换一个吧,关于好人,如何?”

电话那头依然是保持着沉默。

杜夕月此时微微皱起眉头,有种想要挂断电话的冲动。

她不喜欢这种带着偏见的怜悯之情。

仿佛一个女孩子就注定不能讨论死亡这个严肃的话题一样。

一提及就要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

眼神中充斥着自以为是的怜悯和同情。

正在此时,电话那头终于再次响起熟悉的声音。

他并未询问她遭遇了什么事情,语气也依然在平静之中,带着一丝笑意。

“抱歉,这个题目有点太大了,以至于我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不过,幸好你后来给我解了围,真是心地善良的姑娘。

据我所知,普希金还真有一首关于死亡的诗歌,当然,也关于好人。”

顾知书此时停顿片刻,

然后用稍微深沉的语气,开口道:

“《我的墓志铭》——

这里埋葬着普希金,

他和年轻的缪斯,

在爱情和慵懒中枉度了一生愉快的光阴。

他没有做过什么好事,

却有一颗好心。

谢天谢地,

他可算是个好人。”

杜夕月听完,也是陷入到久久的沉默之中。

墓志铭,是存放于墓中载有死者传记的石刻,可以自己生前写,也能在死后由别人写。

一般而言,都是干练的、总结的、深沉的、深刻的。

却罕见有如此地——

幽默!

连死亡都好像瞬间变得不那么沉重了。

整首诗从第一句话开始,就透露着轻松和诙谐。

你很难想象在总结自己一生的墓志铭中,有人会写上“慵懒”、“没做过什么好事”这些句子。

你似乎能看见一个面带微笑的诗人,在向你介绍这墓地之中,躺着一个享受生活,乐观豁达之人。

在嘲笑一番之后,转头告诉你,噢,原来躺在里面的人,就是他自己本人。

一个好人。

但若是听完了前面顾知书对普希金一生的回顾,

所有人都能发现,这家伙其实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伟大战士。

他取得的成就足以让世人瞩目,他留下的作品堪称光辉伟岸,他的呐喊声能穿越山谷与时光,通往未来。

可这么一个伟大的诗人,却偏偏将自己的一生,浓缩成了一个这么一幅生动的画面——

得到了爱情滋润的青年,口衔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惬意地枕在脑后,慵懒地躺在青青草地之上,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眼眸中带着笑。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身影,并且对自己拥有一段愉快、自由、善良、美好的人生,

表达由衷的感谢。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深刻的人生思考,又何尝不是一种历经沧桑后,对人生的独特见解和态度?

杜夕月沉默许久,总感觉似乎有股情感,有股力量,在胸中酝酿、激荡、茁壮成长,即将破土而出。

此时,

顾知书略带笑意的声音,再次从广播中传来。

“怎么样,是不是感慨良多?是否会心生好奇,一个为了荣誉赌上性命,最终死于角斗场上的战士,为何会以这种口吻,回顾自己的一生呢?”

杜夕月的眸子明亮,下意识地颔首点头。

是啊!

为什么呢?!

一定是经历了很特别的心路历程,那个叫普希金的诗人,才会在逝世前,给自己留下这么一首墓志铭吧?

在身负重伤,最后弥留之际,他眼里看见的全部,也是年轻时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吗?

他想通过这首墓志铭,给后来者带来什么样的人生感悟呢?

就在杜夕月想法纷繁复杂之际,只听见顾知书语气古怪道:

“因为,这首墓志铭,是普希金在16岁的时候写的,没想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