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客船,因为逆水行舟,不似来时的速度快。众人坐了一天的船,也才离开扬州不足百里,仍在江苏地界。傍晚时分,贾琏见河上起了风,便让船工早早停了船,在一处背风的小湾里落锚过夜。
吃过晚饭,黛玉和凤姐儿一起说话。迎春一直想着漕帮上官峥中毒的事情,此前诸事繁杂,没有时间仔细推敲药理,难得船上时间宽裕又清静,便回了自己的舱室,准备好好翻翻医书。
船舱中一灯如豆,绣橘和周瑞家的都让迎春打发走了,没在跟前伺候。隐隐有水波拍打船舷的声音传来,倒让这夜晚显得更加安静。
迎春从林如海那里寻来不少医书,这时候一边翻阅,一边做着笔记,不仅很有心得,而且效率颇高。不多时,案头的白纸上就记下了十余味药的名字。迎春准备到了下一个城镇,便把这些药都备好,试试看能不能研制出解毒的药丸。
忽然,夜风中传来隐约的人声。迎春心中一动,放下毛笔,走到舷窗前,向外望去,却见黑漆漆的河面上,似乎又靠过来一条小船。
迎春连忙出了舱室,见周瑞家的正守在外面的小套房里,便吩咐她去跟贾琏知会一声。这小河湾并不是正经的码头,竟有船跟他们凑在一起下锚,不能不提高警惕。
周瑞家的连忙领命去了。不多时就转了回来,向着迎春道:“二姑娘,话已经带到了。琏二爷说,船工们已经发现了那条船,正派人盯着呢。
琏二爷已经把船上值夜的人又增加了一倍,让二姑娘尽管放心,有什么动静都能第一时间应对。”
迎春听了点点头,想到之前他们来扬州的时候,遇到过河匪,贾琏吃一堑长一智,定然不会掉以轻心,便又回到船舱,继续翻看药书。
然而不知为什么,接下来的一两个时辰里,迎春总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竟不能静下心来好好看书,之前的制药思路和浮现的灵感也被打断。迎春心中不快,只得草草收拾了笔墨纸砚,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迎春是被岸上的人声吵醒的。带着些许的起床气,迎春推开舷窗向外一看,顿时愣住了。
岸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正在跟贾琏说话。贾琏一脸抗拒的样子,伸出手去要拦住那个男子。那个男子则皱着眉头想要绕过贾琏。听到船上的动静,两个人齐齐向迎春这边看过来,迎春定睛一看,顿时惊呼出声:“夏子安?”
夏子安站在岸上,听着迎春叫他的名字,脸上竟然露出笑容。他遥遥向迎春抱拳道:“林大小姐,在下慕容巡抚麾下侍卫夏子安,奉慕容大人命令,带着十名手下来护送林大小姐返京。”
什么?迎春吃惊地眨了眨眼。慕容陵派人护送她们回京?这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何况,慕容陵竟然把夏子安给派出来了,这是明目张胆要包庇夏子安,还是要给迎春她们这一行人一个明晃晃的下马威啊?
迎春不由得摸了摸袖袋里的电棍。夏子安武功高强,手段狠辣,他若是起了歹意,指望着上官拾派来的漕帮高手,也不知护不护得住黛玉、凤姐儿她们。
夏子安似乎看出了迎春的警惕和敌意,继续扬着一张坦然的笑脸道:“林大小姐,过去在下不知事,做过很多对不起林家的事情。而今受慕容大人教诲,在下已翻然悔悟,并且愿意戴罪立功。
也正因为如此,慕容大人才派在下来护送林大小姐等人返京。林大小姐尽请放宽心,在下一定尽心尽力,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对林大小姐不利的事情来的。”
迎春闻言心道,我信你才怪。慕容陵本身就不是个好东西,更何况夏子安这个明摆着的打手。
迎春走出船舱扬声道:“原来是夏侍卫当面,真是感谢慕容大人的好意了。不过,我们这一路上带的人手足够了,就不劳夏侍卫辛苦了。请你代我们向慕容大人致谢,即刻返程吧。”
夏子安看着站在船头,神情肃然、面露不悦的迎春,心脏没来由地跳漏了一拍。她生气时嘴唇微抿的小动作,也跟窈娘一模一样。她不是窈娘,又能是谁?
夏子安的目光变得更加温暖起来,面对迎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又笑了笑,坦诚道:“林大小姐估计是对在下有成见。在下以前做了很多错事,林大小姐记恨在下也是正常。
不过,在下如今真的已经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了。还望林大小姐给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略微弥补一二。”
夏子安说得诚恳,但迎春却不为所动。她摇摇头道:“都说了我们不需要,夏侍卫何必强人所难?请转告慕容大人,我们林府和贾府的船,不需要官府的侍卫。慕容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说着,迎春转身便要回船舱去。贾琏见状也一拂衣袖,匆匆踏上跳板,准备一上船就告诉船工起锚出发。不成想,夏子安忽然一个腾身,忽拉拉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竟比贾琏还快了一步,稳稳地落在了迎春面前。
迎春柳眉紧蹙,面色陡然转寒。手腕一转,那只曾让夏子安大大吃了苦头的电棍已然横在身上,她大声怒道:“夏子安,你要干什么?莫不是听不懂人话,还想尝尝我这霹雳棍的滋味?”
夏子安看着迎春,只见眼前的小女子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一般,毫不犹豫地亮出了锋利的爪子,心中非但不气,还暗暗叫了声“好!”
想当年,他初识窈娘时,窈娘就是这样爱憎分明,果决飒爽。是什么时候,窈娘开始变得缩手缩脚、忍气吞声呢?是嫁了他以后吧?窈娘为了维护他在朝堂上的地位,作出了太多的牺牲。
夏子安心中暗叹一声,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望着迎春,柔声道:“你放心,我再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