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嘉信手里捏着一张陈旧泛黄的照片。照片是用傻瓜相机拍的,画质很像日系胶片。
画面里,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并肩站在一起。除了女孩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外,两个男孩脸上都没有笑容。
矮一点的男孩表情怯生生的,高一点的男孩面无表情。
女孩笑得很开心,一只手搭在矮个子男孩肩上。
方嘉信坐在银行的贵宾室的沙发上,看着钱包里的这张老照片,不知不觉看的出神了。连经理走到身边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不好意思,方少,您的银行卡被冻结了,我们……我们……”大堂经理有着一张圆圆的胖脸,发红的鼻子,说话的时候额上不断冒出细小的汗珠。
预想中的结果。他的父亲果然会用断绝资金的方式要实行他的“惩罚”。
方嘉信在心里嗤笑一声,接过卡的时候,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和:
“没事,我知道了。”
在大堂经理毕恭毕敬的目光注视中,方嘉信推开了银行大门,走入了外面的凉夜。
他沿着冬日寒冷凄清的街道,用散步般的缓慢步调回到了酒店。
后天就要开学了,他摔门而出的时候走的匆忙,身上只剩八百块钱现金。夜没来得及带上个人物品,包括那几张私人银行卡。
按理说,他这种家庭的孩子,从小是没有存私钱的习惯的,但他有。
每年他都会往一张记在自己名下的外国账户打入一大笔钱,他为自己这么做找理由是:防患于未然。
很奇怪。
可能从小就预料到了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被赶出家吧。
还记得他甩门而出时,平日温和儒雅的父亲大发雷霆的样子,以及他愤怒而失望的吼声:“你今天敢走出家门一步,就别想回来了!”
母亲在旁边哭泣,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失望。
对,失望。
他令他们失望了。
人生中的第一次,没有接受他们恩赐似的安排,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要出国留学。他不想接受家里的相亲安排。
看到赵曦在他面前伤心哭泣的时候,他心里的不忍是真实的。但很快,这点不忍就在父母一如既往的强硬话语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是我的儿子,我想让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得这么做。”
“你让我太失望了。”
“这些年我们都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
“没有我们在你身上投的资源,你什么都不是!”
“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强制的、冷硬的、不容拒绝的。从小到大,没有停止过的要求和苛责。
他忽然就觉得很累,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那种累。
回到酒店,平时有洁癖的他,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仰面躺倒在床上。
黑暗中,他睁着双眼,目无焦距地盯着天花板。窗外,传来车流穿过高架的阵阵呼啸声,模糊而遥远。
他回忆着相片的画面。
两个男孩,高个子的是他。
矮个子的男孩秀气纤弱得像个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弯弯的月牙。总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不停地说着“嘉信哥你看”、“嘉信哥你听我说”,“嘉信哥你说对不对”。遇事没有自己的主见,优柔寡断的,连选棒棒糖的口味都纠结老半天,最后一支也没买,两手空空跑到他面前,可怜巴巴说“嘉信哥你帮我选好不好”。
真是个让人烦心的小屁孩。
高一点的男孩神情柔和,眉眼间似乎缠绕着化不开的忧郁。他的目光落在镜头上,又似乎什么也没在看。他穿着雪白崭新的衬衫,系着优雅的领带,小小年纪便透露出一股养尊处优的好模样。
他和矮个子男孩曾经在同一个院子里玩耍,在同一棵树下乘凉。
但中间的女孩,他只见过一次。
但是后来,他瞒着所有人,偷偷去见过一次。在那个温暖的南方小镇,黑瓦白墙流水的山村。
他很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曾经跟在他后面的小跟屁虫,全心全意地依赖;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他曾经冷漠的小伙伴,愿意对他打开心房。
十岁那年,他如愿见到了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