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不错,听着没毛病,至少从老板娘的角度看,这是个懂得处理突发事件的好员工。但他的行为也可以说是销毁证据,昨晚留下的气味被放没了。
同床者没发现死者被害,被害人没有挣扎,还有种可能,他们都中了轻微的迷香。
因为剂量少,副作用轻,对睡眠时长的影响也不大。
只要让他们在睡梦中,不被一些轻微的声音惊醒就好。
老板娘看出我怀疑小二,极力替他辩驳,说小二刚来时才十二岁,六年来吃住都在客栈里,从没去过山外面,跟死者不认识,没理由杀他。
我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盯了几秒,她何等聪明,立刻会意,拔尖嗓子嚷道:“老娘更不会杀人啦!你出去打听打听,老娘这是正经客栈,不是黑店,从不做那杀人劫财的买卖。”
如果小二没有杀人动机,那他可以做帮凶啊。
我是这么想的,老板娘也领会到我的想法了,她反应激烈,嚷到一半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事,怕楼下的客人听到,忙降低音量,小声把剩下的话说完。
“再说,那三位爷随身财物都在。”
我不急不缓提醒道:“若是仇杀呢?”
老板娘更气了,剜了我一眼,道:“老娘做买卖追求的是和气生财,不说让所有人都满意,也不至于结怨到杀人的地步。”
“抱歉,我只能勉强验个尸,不擅长查案,我能做的事做完了。”我耸耸肩,越过堵在门口的老板娘,走出客房。
现在我基本可以确定凶手杀人的手法,人在清醒的时候他是无法下手的。
既然这样白天的时候很安全,我想确认的是云舟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回楼下我们的桌子旁坐下,张总管问我查到线索没有?
其他住客也好奇,七嘴八舌地问我,要我将查到的线索公开。
小二很紧张,他紧盯着我,好像怕我把他的嫌疑说出来。
我视线扫过周围的住客,他们下意识地住了嘴,我告诉他们死者确实死于中毒,但跟吃喝没关系,毒物不是通过饮食进入身体。
“毒……是北边的蝎毒,火蝎、生活在北边雪域禁区的地下深处,别的地方没有。”
我这话说完,住客们开始询问谁是北边人。
火蝎生活在雪域禁区不假,但不是只有北边的人能拿到。
有专门捕蝎的人,他们以此为生,十个人进去,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能带回一只火蝎就不错了,两手空空的回来是常事。
火蝎去除毒腺入药,可治疗寒症,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因此价格昂贵,总有人愿意拿命去换。
任何人只要出得起价钱,都能买到整只的火蝎。
包括它的毒腺,用的剂量越大,价格越高,毒死死者的剂量,大概能换百两黄金。
死者有那么值钱吗?
我看了叶凤娘一眼,摘星捞月楼收费标准不低,任务起步价金锭五十两。
这样等于是筛掉了普通人,因为他们辛苦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个数。
找他们做事的,全是达官显贵。
为的也不可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我特意补了句,蝎毒价格昂贵,凶手所用剂量,比死者身上的财物价值还高。
这让大堂内,那些担心凶手为财杀人的住客放下心来。
我能做的事就这些,谁想追查凶手,谁自会去忙。
大堂内吵吵嚷嚷,再次陷入混乱。
争论的内容从谁的故乡在北边,转移到了谁有能力购买蝎毒上。
小二松了口气,朝我投来感激的一瞥。
我没当着众人提他开窗放空气的事。
这时,有人使劲拍桌子,等压下众人的声音,便扬声道:“诸位,查死者的死因,应该先弄清他的身份吧?他是谁、做过什么,仇家有几个、名字叫什么,咱心里好有个底,对不对啊?”
众人一听他这话在理,纷纷附和,既然不是为钱杀人,那就是仇杀,众人的视线投向死者的两名室友。
等他们开口给大家解惑,死者的室友见话头扯到他们身上来了,均是一脸苦笑。
他们和死者其实不太熟,前些日子元城遭遇剧变,他们趁乱逃出来,逃跑的时候他们差点被杀红眼的江湖人士给砍了,是死者放烟雾弹,把他们给救了。
三人结伴出逃,原本都是陌生人,在逃命的几天时间里,结下难兄难弟般的友谊。
三人逃出元城范围,在城外的小镇落脚,洗去一身狼狈,换上干净衣服,坐下吃了顿安稳饭,聊天期间才知道三人都是商人。
死者在元城开了家油盐铺,城里乱得不像样了,他的家人死在混乱中,他只身逃出,准备去北边投奔亲戚。
两名室友则是北边的商人,带着老家的货物到元城销售,打算在武林大会期间猛赚一笔。
三人都要去北边,便结伴同行。
两名室友因为怕触及死者的伤心事,没怎么问他的家庭情况,就觉得这人仗义、勇敢,值得交朋友。
死者年纪最长,对他们二人很是照顾,住店的钱是他出的,两名室友的货在元城出事后被烧毁,身上只剩随身藏好的现银。
除去本金,他们也没剩多少钱了,不过这趟出来赚不赚钱已经不重要,能保住命他们俩就要感谢上苍了。
死者算是有准备地出逃,因此身上带的钱物较多。
路上吃喝花费,他这个老大哥全包。
来到客栈也是住最好的房间,吃最好的饭菜。
两名室友感激他还来不及,对他没有半分恨意。
二人也表示,他们俩身上的钱加一块,也没死者的多。
火蝎毒那么贵的东西,他们买不起,不是现在买不起,平时也买不起。
众人觉得他俩的嫌疑可以排除了,一是没有杀人动机,二是不具备杀人的本钱。
住客们一一排查,发现在场的人,没一个有实力购买大量毒药的。
当然,我的隐形财富他们不知道。
况且,我能有隐形财富,其他人也可以。
单查摆在眼前的资产没用,就像住客们没人怀疑我们的资产情况。
他们深信我是名大夫,大夫在这个世界虽然也是体面、赚钱的职业。
但也分什么大夫,在哪就职的大夫。
各国宫里边没有女御医,女医由高等级的宫女担任,她们终生在宫里任职,退休也得留在宫里。
民间的女医生则多是看妇产科的,平时接个生、打个‘胎’才能赚到外快,诊金比男大夫少几成。
越是大城市越是如此,所以陈凌渡他们才会轻视我,骂我是乡间野医。
因此住客们默认我收入一般,又要养家糊口,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傻丈夫,根本指望不上,还得赚钱养着他。
他们误会倒是好事,财不外露,我不希望他们知道我多有钱。
有人却是有几分眼力,说云舟气度不凡,不像普通人,可能是落难的贵族。
他们那桌便开始讨论起我们四个的身份来,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编出一段故事。
说云舟是贵族子弟,家中生出变故,被我救出来,我呢也不像乡野村医,怕是大户人家的女医,嫁给贵族傻公子冲喜。
虽是冲喜,夫妻也有些感情,遭难后我没有抛弃他,带着他和自己的父亲、妹妹一起逃出来。
我的父亲……张总管,也不像庄稼汉,估计是做管家、账房一类的工作,还可能是个读书人。
而我的妹妹,就更不像乡野丫头了,必然是从小娇养着,按大户人家的小姐培养的。
张总管给他们鼓了鼓掌,夸他们看人准。
他们这么能编,倒省了我们自己编身份背景的麻烦,他们编得不错,我们可以直接拿来用。
云舟这几天吃炒黄豆,舍不得、按粒吃他们都见过,一位贵族子弟,可怜成这样,足以证明我们没钱。
有那内心阴暗的人怀疑我故意苛待云舟,有钱不给他花。
另有人不赞同,说我若嫌弃这傻子,完全可以丢下他,供他吃喝只为苛待一个啥也不明白的傻子,除非我闲着了。
他们的争执渐渐偏离主题,其他人还在讨论凶手的事。
没人注意到叶凤娘不见了,刚刚我瞥她一眼,随后她借口上茅房,离开座位往后院去了。
她同桌的人等了半天,纳闷她怎么还没回来。
我查到的线索给她了,她当然是去查凶手了。
众人在这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屋顶上的那十几个人,挨个进他们的房间搜查一遍。
我们房间没重要的东西,钱全在我们几个身上揣着,其它物件都是寻常东西,他们翻了也没什么。
如果我是凶手,他们能查到有价值的线索吗?
这时,叶凤娘从厨房方向走回来,提着水壶,挨桌添水。
众人早就说得口干舌燥,茶壶快见底了。
她主动为大家服务,住客连连向她道谢。
小二这会儿才意识到他失职了,他心事重重地立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什么,跟个背景板似的。
见叶凤娘替他为客人们添水,他急忙跑向后厨,端出干果为客人们续上。
老板娘之前有交待,大家聚在大堂时的茶水、点心钱全免。
小二也许没他自己说的那么无辜,我没当众提起他开窗的事,他反倒比之前更心慌了。
他连跑两趟,第三趟在后厨被人扣住了,强行押到后院的马厩那边。
是叶凤娘那伙人干的,大堂内的住客们丝毫没察觉出异样,他们只顾着‘追凶’,没人在意小二的去留。
老板娘也被扣在楼上没下来,这么半天了,竟然没人问起她。
等她终于下楼来,笑容明显僵硬了许多,其他人仍是没察觉出来,照常和她说笑。
她向我投来一瞥,眼神复杂、难辨其意。
我估计她以为我和叶凤娘是一伙的。
这不奇怪,摘星捞月楼里、男女老少什么样的杀手都有。
我们四个……连云舟都有当杀手的潜质,他只是脑子傻,武功没废。
老板娘没见到小二,骂骂咧咧去后厨找人,当然没找到,于是去后院找。
小二还在马厩里,被老板娘带回厨房。
那几个‘调查’他的人已经回屋顶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问出什么没有,不过小二再次回到大堂时,眼神发直,失魂落魄的。
厨子一直在厨房忙活,今天所有客人都在同一时间用饭,就他自己做饭,忙得脚打后脑勺。
“出来吧!老毒物,别藏了。”叶凤娘这会走进大堂,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楼上、通往后院的走廊,此时突然冲进来两队黑衣人。
他们快速包围住大堂,手里或拿摘星剑、或持捞月刀。
这两种兵器都是摘星捞月特制的,非常有自己的特色,让人一眼便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摘星剑的剑尖分叉,形状像蛇信子,用来钩肉的。
捞月刀的刀刃是锯齿状,被它嘎一下老疼了。
住客中多是商贩,没听说过摘星捞月楼的人极少。
见杀手组织的杀手出现,并将他们包围住,各个吓得面如土色。
我挤了挤眼,想装作害怕的样子,奈何这具身体不给力,原身是个面瘫……
“闺女,莫动气、先留他们一命,看看形势再说。”张总管看到我的表情变化,压低声音劝道。
我收起‘害怕’的表情,用我唯一能做出来的正常表情,对他笑了笑。
“好好好,他们确实算不得什么。”张总管仿佛是在赞同我笑意中的‘轻蔑’。
唉,好不容易摆脱暗卫的身份,又和‘黑’脱不了干系了,这张脸太容易招黑了!
摘星捞月楼的杀手全是死人脸,往周围一站,透着森森寒气。
叶凤娘冲着大堂里的住客叫老毒物,可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是一脸茫然。
“叶娘子,你叫谁啊?”有人疑惑发问。
“乔归桥。”叶凤娘吐出一个名字。
“谁呀?”
“乔归桥是谁?”
“我不姓乔、我姓路。”
众人议论纷纷,谁都不承认自己是乔归桥。
看来是叶凤娘的调查有了进展,凶手不是她、不是小二,那肯定就在我们这些住客中。
我也怀疑过老板娘,但她若是凶手,叶凤娘不会放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