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七子之歌

七子之歌

鄂州杜洪、洪州钟传、潭州马殷、襄州赵匡凝、荆南成汭、朗州雷彦恭,再加上东面强大的“外来户”淮南杨行密,终于要在这片边缘之地上演一出好戏。

地图前的杨行密眉头紧皱,之后,便笑逐颜开。

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依附于朱温,然而大多是骑墙派,见利忘义、反复无常。只要能够向他们展示淮南的优势,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改换门庭。但是现阶段似乎很难在正面战场取得对朱温的绝对碾压,此路不通。

再看这六块儿料,谁也不是省油的灯,而且相互之间的关系并非那么融洽,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也暗藏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或不愉快的过往。只要能够挑起事端,煽风点火,他们就会自相残杀,届时,淮南方面坐收渔利。这才是杨行密西进计划的精髓。

他们之间都有哪些不得不说的事呢?

首先,洪州钟传与潭州马殷之间爆发过直接冲突,双方为了争夺地盘,曾刀兵相见

其次,朗州雷彦恭与潭州马殷之间,也存在“世仇”。

当初,雷满叛离高骈、入据朗州的时候,他的亲密战友周岳同样叛离了他,而起因则是二人在打猎时,分肉不均因猎宰肉不平而斗,周岳谋害雷满不成,而雷满又占据朗州,势力强大,于是周岳转而率众攻陷了衡州,逐刺史自居。后来,雷满的另一战友与闵勖争夺潭州,闵勖被叛徒出卖而死,周岳乘虚而入,入据潭州。

闵勖的部下邓处讷归罪于周岳,秣马厉兵,隐忍了八年。八年后,与雷满联合,攻克潭州,诛杀周岳。前文有述。

所以说,雷满与邓处讷之间是同盟关系,而邓处讷又是在一年之后被刘建峰所杀,刘建峰的继任者就是马殷。

雷满与马殷之间,虽然没有爆发正面军事冲突,却因邓处讷而存在微妙的利益摩擦。

雷满死后,其子雷彦恭继任,也就将这层矛盾继承下来。

再次,朗州雷彦恭与荆南成汭之间的矛盾。这层矛盾是最不可调和的。

雷满占据的朗州、澧州,本是荆南的属州。站在成汭的立场来看,那就是“朗、澧二州自古以来就是荆南的领土,是荆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雷满当然就是“朗独”、“澧独”分子。

而站在雷满的立场上来看,他与成汭并无本质不同,我占澧、朗,你窃据江陵府。至于说澧朗二州是荆南辖州,而江陵府是荆南首府的话……那黄巢还曾占据长安呢,谁承认他是天子了?我雷满又凭什么服从成汭的节制?

之前,成汭不停地给朝廷上疏,控诉雷满分裂荆南,朝廷始终没有正面回应。后来,宰相徐彦若遭贬外放,途径江陵府时,受到了成汭的盛情款待,席间,成汭再次向徐彦若诉苦,希望他能帮自己在朝里说句话,以协助他完成荆南的统一大业。

徐彦若挖苦道:“您身处乱世,自诩盖世英雄,常以齐桓公、晋文公自比。如今,连一个小小的土蛮贼都摆平不了,还有脸回头埋怨朝廷不公?”

成汭满面含羞带愧,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雷彦恭与成汭存在“裂土分疆”的巨大矛盾,势如水火,不可调和。

最后,是荆南成汭与潭州马殷之间的矛盾。

这条线索并不丰满,相关资料并不充裕,基本没有直接证据,只能从其他的记载中找寻出间接记载,比如当荆南成汭决定出兵时,手下有谋士就提醒他,说马殷和雷彦恭都是我们的仇敌。

成汭与马殷分据湖北、湖南,在长江沿线、洞庭湖周遭均有势力的接触,存在摩擦和纷争也是在所难免的。

至此,经过一番梳理,我们不难看出,潭州马殷、荆南成汭、朗州雷彦恭,两两之间都有矛盾,任何一方都能联合另一方攻击第三方,也都能被另两方夹攻,在淮南西面形成了一个诡异三角关系其中,潭州马殷的实力相对最强,而他的仇人也是最多的,除了荆南成汭、朗州雷彦恭,还与洪州钟传存在不愉快

而洪州钟传除了与地区小霸王潭州马殷存在领土争端外,内部还存在着一个不稳定因素抚州危全讽,像一枚定时炸弹一样

至于襄州赵匡凝,则是脚踩两条船,时而归附朱温,时而投靠淮南,见利忘义,他根本不可能为了朱温的一纸命令而与淮南大动干戈。

杨行密经过一番权衡对比之后,认定此六镇不足为虑,非但不为淮南之患,还可为淮南所用。

现在我们梳理一下这一地区的现状:鄂州杜洪狗仗人势,仗着背后有朱温撑腰而公然劫皇纲,朝廷诏令杨行密讨伐

杨行密奉圣旨,出师有名,包围鄂州

时值青州王师范叛乱,朱友宁战死,朱温忙于平叛,援鄂汴军与淮南军在鄂州陷入僵局,未能解鄂州之围。

成汭之亡

实力越强大的人,越懂得保存实力,借力打力,好比企业做的越大,就越重视融资。虽然作为孙儒旧部的马殷,始终对淮南杨行密心存戒备,但淮南杨行密并没有把潭州马殷列为假想敌,相反,杨行密对马殷的定位是“可以争取的同志”。

马殷实力较强,而又强敌环绕,因此可以作为淮南向西拓展势力的垫脚石和马前卒。一旦潭州为淮南所用,杨行密就可以在淮南西部收放自如。

收,则可煽风点火,让马殷成为众矢之的,替淮南挡枪放,则可合纵连横,让马殷火中取栗,淮南坐收渔利。

所以杨行密在进攻鄂州的同时,主动向马殷抛出橄榄枝,请求与他结盟,并提出愿意与他结拜为异姓兄弟。

马殷经过权衡利弊之后,还是认为朱温的大腿更粗,婉言谢绝了杨行密的善意。不过杨行密并未因此放弃对马殷的争取,这是后话。

鄂州、光州同时向朱温求救,朱温派部将韩勍率领一万援军,进驻滠口,并命令“诡异三角”荆南成汭、潭州马殷、朗州雷彦恭共同出兵,援助鄂州杜洪。

荆南成汭欣然领命,他认为这是扩张势力的好机会,打算借援鄂的名义夺取淮南的土地,扩大自己的地盘,于是动员了十万水军,顺长江东下。

这支水面力量是成汭耗时三年打造而成,拥有无数巨舰,其舰之巨,世所罕见。旗舰名为“和州载”号,顾名思义,可以容纳一州之人,堪比今日的航空母舰其余如“齐山”号、“截海”号、“劈浪”号……仅从舰名就可想象它们的规模。

成汭几乎是倾巢而出。

他的谋士则劝他不要这样,提醒他那俩“战友”潭州马殷、朗州雷彦恭,全是荆南的仇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而且这支庞大的水军看似强大无敌,实则有个致命缺点,那就是船只过于沉重,行动不便,而淮南军一贯以行动敏捷着称,不好与之争锋!不如派一支精锐部队,进驻巴陵长江与洞庭湖交汇处,荆南、鄂、潭、朗四镇交界处,战略要地,将主力部队停在对岸,如此一来,北控鄂州,制约淮南军南扼潭、朗,防备“友军”背后捅刀子,不出一个月,淮南军粮草供应不上,必然不战自退,鄂州的包围也会随之解除。

我们用上帝视角来看,谋士的计策固然天衣无缝,但他不知道的是,成汭的目的不是解除鄂州之围,而是夺取淮南之地。谋士看透了时局,却没看穿成汭的心思。成汭断然拒绝了这一稳妥的提议,我行我素,仗恃自己的无敌舰队,顺江而东。

果然不出所料,潭州马殷与朗州雷彦恭私下达成秘密分赃协定,两军在洞庭湖注入长江的荆江口会师,然后北上,乘虚偷袭成汭的老巢江陵府。

潭、朗联军很轻松地拿下了江陵府,将城中居民和财产全部掳走。

前线将士们听说自己家破人亡,士气立刻崩溃,完全丧失战斗力,成汭的这支无敌舰队形同行尸走肉。

与此同时,淮南大将李神福也为这支无敌舰队量身定做了一套打法,结合地理因素,发起火攻。

成汭的水军完全崩溃,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后方老巢被端,前线又面临全军覆没,成汭自知大势已去,仰天长叹,悔不听人言,随后投水自尽。

李神福俘虏了残余舰艇两百余艘,进一步壮大了淮南实力。援鄂汴军韩勍得到消息后,急忙撤退。

潭州大将许德勋回师途中,劝降了岳州刺史邓进忠,邓进忠举家迁入潭州,马殷遂命许德勋为岳州刺史,任命邓进忠为衡州刺史。岳州,位于洞庭湖与长江交汇口以东,西与朗州隔洞庭湖相望南以湘水连接潭州东北顺长江而下连接鄂州西北溯长江而上连接江陵府。是重要的战略要地,如今被潭州马殷控制。

而朗州雷彦恭就没有这份雄才大略了,他“蛮蜒狡狯,深有父风”,跟他爹一样一样的,他爹啥样?答:“盖非人类”。

雷彦恭最喜爱的娱乐活动就是杀人放火,使荆南一带“数千里无人迹”。

投水自尽的成汭,至此可以盖棺定论,他有着传奇的故事,与历史上很多乱世英雄一样,年轻时喜任侠,“乘醉杀人”,之后流亡天涯,落发为僧以避追捕,做过强盗,做过军人,身上有夏侯惇、鲁智深的身影。

常年浪迹江湖的他,性格豪爽又暴躁,也沾染了军阀习气,深为文人所鄙。而他心胸狭隘,史籍上也记载了他的一个污点:

他的身边有位叫郑准的谋士,善于文笔,闻名于诸侯。某次成汭过生日,淮南杨行密派来贺寿使节,奉送寿礼,联络感情,而在这些寿礼中,竟然有一本初学记。初学记是初唐时期编撰的综合性图书,囊括了初唐及前世经、史、子、集的零篇单句,简单来说,就是一部精编版名言警句指南,纸质版度娘。

郑准发现后,气愤不已,告诉成汭,说初学记是“训童之书”,咱们与淮南处于敌对状态,他们送这本书来,是故意恶心您呢,是骂您没文化,咱们应该回信谴责,以示尊严!

不知成汭是宽宏大量,还是没心没肺,他没有采纳郑准的建议,仍笑纳初学记,并让使者捎回自己对杨行密的亲切问候。

郑准摇头叹息,“如此一来,被敌国耻笑,笑话我荆南无人啊!看来荆南无法长久。”于是,郑准递交辞呈,甩手不干了。

成汭却没有把宽容留给他,秘密派人把郑准暗杀。

鄂州的幕后老板朱温,正与青州王师范鏖战山东半岛援军发生严重内讧,荆南成汭出师未捷身先死。

鄂州似乎已经唾手可得,然而杨行密却未能如愿以偿地扩大战果。因为此刻,淮南内部也发生一系列的令杨行密棘手的事情。

五代十国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