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安的自我介绍，那名首领愣住了。
他打量起林安，爱得莉娅带来的罗曼尼亚血统和阿比西尼亚王国也算接近，以至于林安和米苏鲁的五官真有几分相似。
只是他身上穿着T恤衫和运动裤，没沾上半点泥泞，看起来和雨林部落格格不入。
米苏鲁深吸一口气，他倒是深信不疑。
“祖灵大人，谢谢你救了我。”
首领瞥了一眼林安来时的方向——库巴河——惊恐地大叫道：“卡伦加之线！你是跨越了两个世界的门槛……真正的祖灵！”
班图的宇宙图中，河流之水正是生与死之间的通道，是鬼魂往返的冥府窗帘。
林安没有辩解，转动【贤者之石】，绿色能量覆盖了米苏鲁，让他的新伤老伤一起痊愈。
米苏鲁双眸中的崇拜之色更胜，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站到林安身后，生怕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祖宗飘回冥府。
首领见状，半是震惊，半是绝望。
他深深明白，虎鱼部落不会为了他和一位祖灵撕破脸，说不定还会顺坡下驴，惩罚他枪杀米苏鲁的行为。
想到这一点。米苏鲁的眼神带上了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冷。
他沉默地捡起掉落在地的枪支，对准了首领的额头，嘴角勾起一丝与生俱来的残酷。
“复仇来得很快，对吗？”
“别杀他，米苏鲁。”林安出声道，“不要对没法反抗的普通人动手，把他扛起来。”
米苏鲁一怔，旋即没有犹豫地扔掉了枪，转而捡起一根树枝穿过首领的手腕，扛在肩头。
“他是你的战利品，祖灵大人。”米苏鲁看向林安的眼神带着狂热的崇拜，“可惜我的猎物逃走了，不然我会拿它交换他的命；我会让他付出死亡的代价。”
经过一番折腾，那只身受重伤的雄河马早已沉入河底，溜之大吉。
林安不好批判部落人的价值观，干脆避开了处置俘虏的话题。
“你叫什么？”
“米苏鲁·库库·塞奇·卡塞塞·弗姆·斑狮。”米苏鲁回答，“祖宗，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好家伙，南洲版的“你的名字”。
“我是‘斑狮’的祖灵。”林安一边说，一边观察米苏鲁的脸色，他仍是一副无条件相信的模样，于是顺水推舟地说，“带我到你们的部落吧。”
夜幕降临，林安也想找個落脚的地方，这么一直飘在空中实在不算个事。
雨林地面湿软，林安不敢降落，生怕踩到虫子、动物或是尖锐的石块，穿着一双草鞋的米苏鲁对此习以为常，健步如飞。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阴暗潮湿的热带雨林，沉甸甸的树林遮蔽了光线，一股压抑感和莫名幽闭恐怖感扑面而来。
哪怕对于殖民者，丛林也是个不可知的地带。
巨大的树木巍然高耸，树干粗如房舍，根茎盘根错节，粗壮弯曲，长满苔藓，大自然的魔力把现代化的战争技术拒之门外。
万绿丛中有明暗之分和缠绕蔓生的藤本植物，和巴西利亚大雨林的炫彩鹦鹉和姹紫嫣红不同，库巴河畔的花朵苍白又孤单。
周围时不时传来鸟鸣和猴叫声，以及蚊虫远远近近的嗡鸣。
离开河畔后，路面朽木枯枝、腐叶烂草减少，空气中的异味也消散了。
林安借着微弱的光线前进，露水滚落，被他的气流术弹开，空气闷热难当，汗水从每个毛孔中往外渗。
若非贤者之石不断调整身体状态，保持干燥，并驱赶不断嗡嗡涌来的蚊虫，林安感觉他在这里活不过几天。
望着一旁神色如常的米苏鲁，林安暗中比了个大拇指。
兄弟，你是真的牛啤。
大约两小时后，林安来到了传说中的斑狮部落。
部落坐落于一处浅滩，月光洒落，照出了村落十余个圆顶茅屋和一些长方形的土屋，草木和芭蕉叶糊成暂时的屋顶。
米苏鲁站定，气沉丹田，发出“呜落落落——”的叫声，立刻有人用同样的音调回答了他。
一男一女举着火把走来，看到米苏鲁的脸，惊讶万分。
“你还活着！”
“我杀死了那头河马，为父亲复仇了！”米苏鲁高举拳头宣布道。
他向两人说了一番来龙去脉，侧身让出林安。
“这是我们的祖灵。”
“祖灵？”
“他飘过了卡伦加之线。”米苏鲁解释道，“祖灵大人用‘大瓦’制服了虎鱼部落的狩猎队。”
“大瓦”是班图语描述超自然力量的词，翻译过来就是“神秘术”。
“我相信你可以驱使大瓦。”男人狐疑地看着漂浮的林安，“可我不确定你是祖先的鬼魂，因为你太干净了，看上去像来自姆班布卡，而不是库巴河。”
“无论如何，他救了米苏鲁，光凭这点就足够成为我们的朋友。”女人友善地说，“多谢你，善良的人。”
“我得报告大长老。”男人执意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抱歉，他太警惕了。”米苏鲁皱眉，小心翼翼地向林安解释道，“我想告诉你，你有我全部的信任。”
女人带两人回到部落，正是晚饭时分，斑狮部落的男女老少围着篝火。
林安粗略地数了数，约莫一百五十人左右。
比讯狼部落还少。
部落人看到米苏鲁两手空空，只拎了个俘虏，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他外出狩猎五天，最终却空手而归。
所以当米苏鲁向众人介绍林安时，部落人的反响平淡，一来是觉得他的话没什么信服力，二来是太饿了，没力气欢呼。
林安思索片刻，从口袋拿出一块骨头上。
磨齿者之骨。
洛奇和人类遗产基金会给这件商品定位是“拉风的坐骑”，在林安看来，这根本就是一头无限重生的烤全羊。
被吃了后，次日凌晨就能重新再生成一只羊。
林安制止了还在解释的米苏鲁，握住那根洁白晶莹的骨头，向前一抛。
“柯默思”的能量骤然变化，一只咩咩叫的山羊凭空出现在部落人面前。
刹那间，鸦雀无声。
“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林安淡淡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部落人先是一愣，旋即欢呼不止，手舞足蹈。
“伟大的祖灵大人！感谢你的大瓦！赞美你的大瓦！”
“我们斑狮部落的祖灵归来了！果然天空和变化之神没有抛弃我们！”
“请你分配猎物！请祖灵大人将你的恩赐分配给你的子民！”
在丰盛的食物前，这群人对于林安的怀疑烟消云散。
若非是他，部落人今晚只得吃筛过杂质的黄泥和干巴巴的木薯饭团了。
哪怕想一拥而上活撕了这只羊，部落人牢记对“祖灵”的敬畏，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林安。
“先把它宰了吧。”
林安对那名女人说，后者惊喜交加，吞了口口水，摘下腰间的刀捏住山羊的脖子，“哗啦”一声，这只北西州的神秘物品咽了气。
阿斯加德的雷神托尔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他拉车的坐骑会在南洲成为部落人的美餐。
更多女人加入了分割山羊的工作，她们麻利地把它穿成肉串架在火上烤，火舌舔舐着羊肉肥瘦适中的表皮，一股独特的蛋白质气息弥漫开来。
其余的部落人让出一条道，殷勤地拿来一只藤编椅子，让林安落座。
米苏鲁挤开众人坐到林安身边，将手上的俘虏往篝火旁一扔。
首领见状，惊恐大叫。
“不、不要吃我！”
这话吸引了林安的目光。
20世纪初，关于南洲人吃人肉和其他残暴行为的报道在互联网上屡见不鲜，震惊了西方世界。
记者说库巴河流域的部落有许多是食人生番，他们毫不掩饰自己同类相食的本性。
战争中，如果一个人一旦成为敌对部落的俘虏，很有可能被他们吃掉。
甚至有些部落人会坐着一艘小船顺流而下，在各个部落沿街叫卖可食用的“人肉”。
他将被俘者身体的各个部位用彩泥或草标分割，像分割猪肉似的，以便购买者指着想要的部位，而俘虏只得目睹别人就着自己的肢体讨价还价。
但汉尼拔只是图一乐，吃人的危害不容小觑。
林安正想不要制止他们的同类相食，却见米苏鲁听到首领的话，颇为不屑地扯起了嘴角。
“再胡扯，我就杀了你！我们可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把人类当成食物，大长老说，朊病毒的致死率高达100%。”
“你知道朊病毒？”林安颇感意外。
“嘿嘿，是祖母，也就是大长老告诉我的。”米苏鲁面对林安时立刻换了个表情，腼腆一笑。
之前他怕说话声引来野兽，不敢和林安交谈，如今回到部落，他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米苏鲁热情似火地和林安聊起了天，笨拙又真诚地想让他快速了解自己。
林安若有所思地听着，时不时发出疑问，引出一些情报。
原来斑狮部落共有两个掌权者，一个是酋长，一个是大长老。
酋长负责狩猎、对外的部落战争，管理男人；大长老负责食物采集和编织，祭祀活动，管理女人。
上一任酋长是米苏鲁的父亲，可他不幸被那只雄河马拖进河里杀死，米苏鲁是酋长的继承者。
但他复仇心切，不仅没参加继承仪式，还一意孤行地抛下嗷嗷待哺的部落跑去复仇，没有半点大局观。
这也是为什么部落人不太信服他的原因。
米苏鲁把大长老称之为“祖母”，据说她已经48岁了，在雨林算得上高寿。
望着真诚的米苏鲁，林安深切意识到了两者的认知沟壑。
48岁的祖母……
淦，比队长还小一岁呢！
更让林安震惊的是，米苏鲁才17岁。
但他的个头和肌肉完全可以媲美成年男性，前不久还单枪匹马地杀死了一只河马，和林安身边的废物大学生截然不同。
这是承太郎的十七岁吧！
除开斑狮部落的基本信息，林安重点询问了米苏鲁关于“祖灵”的事情。
正如林安猜测的一样，祖灵就是神秘者。
大约一年前，雨林迎来了第一位祖灵，他仗着神奇的“大瓦”，开始对其他部落进行掠夺，发起各种战争，蛮横地抢走他们的领地和猎物。
这种不计后果的对外侵略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柯默思”有个数值叫污染程度。
此人陷入疯狂，成了一头徘徊于雨林的怪物，他的部落也迅速衰败，遭到围剿。
这只是开端。
米苏鲁说，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鬼魂从冥府逃出，跨越卡伦加线，附在尘世之人身上，让他们得到了大瓦。
其中有几人污染程度太高，变成了各式各样的怪物或物品，但仍有七个祖灵活了下来，成立了一个叫【祖灵图腾】的组织。
这群神秘者靠着各自的超凡力量，打破了雨林部落之间微妙的平衡。
久而久之，拥有祖灵守护的部落变得比没有祖灵的部落更高一等，他们享有最好的资源，甚至时常肆意抢夺着其他部落的猎物。
虎鱼祖灵正是“祖灵图腾”的七人之一，所以首领有恃无恐地要杀米苏鲁。
聊着聊着，一股混合木炭的浓郁肉香扑散，油脂滴落在熊熊燃烧的篝火上，发出“嗤嗤”响声。
年幼的孩子受不了香味，趴在喷香扑鼻的烤肉旁边，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渐渐变黑的羊肉，哈喇子留了一地。
要不是大人们顾忌林安，连他们也早想加入抢夺羊肉的大战了。
焦黑酥脆地羊肉在木签上转动，连米苏鲁的注意都有些不集中了。
他表面上和林安聊着天，心思早已飞到了流油的烤羊腿、烤羊排和烤羊肉上，逐渐前言不搭后语。
终于，他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
“祖灵大人，你吃啊。”
“吃？”
“额，我们在说什么来着？”
“你祖母。”
见米苏鲁犹如丢掉魂魄的僵尸，望着烤羊肉发愣，林安无奈地结束套话，用气流术摘下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肉，随口一咬。
酥脆的外皮和鲜嫩多汁肉汁混合着雨林奇异的香料，在嘴里爆开，肉香浓郁，回味无穷。
外太空飘荡四个月，总算吃到一口热饭了。
林安享受着片刻的欢愉，吞下了香气十足的烤肉，对米苏鲁说：“你来分配吧。”
“莪？”
“怎么？”
“食物一般由酋长和大长老分配，我暂时不……”米苏鲁舔了舔嘴唇，“既然祖灵大人指定，我就不客气了。”
这番话似乎引发了人们的不满，可在香气四溢的烤肉面前，一切不合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米苏鲁递出羊肉，而部落人们以无影手的速度接过。
他们不顾滚烫的表皮，大快朵颐，有几个甚至直接咬碎木头，连带着木屑一起吞下肚。
一时间，四周全是此起彼伏的吞咽和撕咬。
直到一个因苍老而雌雄莫辨声音传来。
“米苏鲁，你没等我。”
狼吞虎咽的人们怔住了，只有几个小孩仍在啃啃咬咬，其余的纷纷看向声音发出的位置，林安也一并望去。
只见两个面容相似的少女抬着一名老妇，跟刚刚的男人一起从茅屋中走出。
看见林安，被架在中间老妇猛地瞪大眼睛。
“皮肤白皙、黑发黑瞳——你是【伐木者】！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