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如人照镜,如灯取影

马梦吉笑着说道:“先生高艺天下闻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今天先生做画也颇费心神,不如先在我府衙休息,波臣之画明日再看如何?”

他觉只要晚了一天时间再看就不算比较,而是互相鉴赏,到时候两边都能留面子。

吴彬今天之所以画的如此认真也就是专为此时,哪里同意,他闻言笑着道:“不过是暂做对比而已,多的是不说出去就是了。”

“先生真能不说?”马梦吉犹豫问道。

吴彬点点头。

曾鲸和吴彬都是莆田出去的名家,马梦吉也好奇两人的画放在一起对比究竟是怎样场面,于是点头。

马梦吉的母亲这时正来看画,听闻他们也要看曾鲸为她做的画也好奇站在一旁,连带着马梦吉家里的仆妇小厮几人都在一边观看。

马梦吉拿过画轴,吴彬解开绳子,将那幅画慢慢打开。

画轴是从上到下打开的,看到曾鲸所画的人物细致的发丝之时众人便悄悄点头,发丝根根细腻,仿佛透纸而出。

吴彬并不觉得紧张,曾鲸的画风本就比他的更加写实,看起来要细致些也没什么。

吴彬的画中人物只论长相也许和马梦吉的母亲看起来不完全相像但是神态却是几乎一模一样。

画人物画的像不像是一说,更关键还是要看人物的开脸、神态能不能形神兼备。

画轴继续向下推移,当马梦吉的母亲那张慈祥的笑脸出现在画纸之上时在场众人的表情便渐渐由原本的微笑转为惊讶。

“这是……”吴彬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然后慢慢将转为目瞪口呆。

曾鲸在画这幅画时刚刚完成了《王建阳像,正沉浸在得到新技术的喜悦之中,所以作画之时非但没有省力,还全情投入,想要挑战自己的极限。

这幅《奉马太守之高堂既有他原本笔墨上的精细,层层罩染出来的脸孔十分具有立体感,与此同时还结合了他对于王文龙所教西洋画技巧的理解,加上曾鲸自己原本在画人像之上的丰富才情,最后做出来的人物画比例准确、动态写实、结构合理,人物特征,空间关系以及老太太的神态全都抓得妙到毫颠。

原本历史上曾鲸的写实派肖像画就是轰动大明的独一派技法,此时再加上西洋画技巧的加成,所画出来的效果绝对是明人从没见过的。

整幅画轴展开不到一半,众人已经呆滞。

就见一个端坐在凉椅之上、手捧香炉神态和蔼的老妪笑容盈盈地看着画外之人,整幅肖像画真实到了时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老太太忍不住惊呼出声:“天爷,这哪里是画?与照镜子有何区别?”

此言一出,马梦吉也不禁在心中认同——所谓“如灯取影、如人照镜”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透视法的原理就是利用单点透视将面前的景物投影在画布上,理论上不犯错的透视法画出来的效果应该和相片没什么差别。

实际上由于人的眼睛和相机是有焦点的,所以往往是注意力集中的区域,画面会特别清晰,周围的画面则会模糊。但人手画画时却是细致的将每一处细节都交代清楚,没有模糊的地方,所以眼前的这幅大画上坐着的人甚至比亲眼看见马梦吉的母亲之时,感觉还要清晰。

那种冲击力震的在场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吴彬嘴巴大张,半晌之后,老脸羞红,冲着马梦吉拱手说:“今日方知人外有人,老朽当弃笔墨也!”

曾鲸的画对他冲击力太大,再想到刚才自己的行为瞬间吴彬便感觉自己本事低微还目中无人,不禁万分羞愧,甚至生出不再作画的念头。

见到吴彬如此行为众人都是一愣,马梦吉还处在对曾鲸所作之画的震惊之中,略略缓过来后他连忙追上却未说道:“今夜看画并无外人得知,先生也并未有何出格举动,仲文先生何必如此?”

听到马梦吉的话,吴彬才稍稍安慰,他突然庆幸今日曾鲸没有来和他当场比画,要不然他的脸面真的是丢到地上捡也捡不起来了。

吴彬忍不住又回到曾鲸的画前仔细观察,虽然是再次看画,但还是不禁为曾鲸那几乎和真人一般的画作所震惊。

这次马梦吉却是终于有精力细细的去读画中题跋,不一会儿他就笑着指着提跋道:“此处波臣写明了此画技巧是从福州王建阳处学来,前几日静观先生来到兴化,也曾下帖子来见,想波臣便是这几日才方习得此术。”

他感叹说:“早就听闻建阳先生颇多高艺,不想他于书画一道也有如此见地。”

吴彬仔细看了看曾鲸的提跋,也不禁羡慕曾鲸的际遇,他在南京也多听闻王文龙的本领,却没想到他居然有这等神奇本事。

吴彬忍不住询问:“建阳先生如今可还在兴化府?”

马梦吉摇头道:“之前建阳先生住在波臣家中,如今波臣既然都已出游,王建阳多半也已离开,如今大概已回了福州。”

吴彬感叹说道:“可惜与高人交臂而失之也。”

……

木兰溪,三江口。

两人口中的王文龙此时却还没有离开兴化府,甚至都到不了州府所在的莆田县城,而是被堵在了路中间。

那天离开曾鲸家以后王文龙就回欧家同胡氏商量定了办厂的条件,然后带上欧家的一个管事打算一起回福州。

可几人刚刚来到木兰溪泮准备坐船渡河,王文龙就见河面上几家摆渡的小船上船夫突然指着对方大骂起来。

开始王文龙只以为是做渡船的争吵,不以为意,但不一会儿就见上游肃江而下,又来了许多小船,其中还有明显是做航运生意的大船只参与,再接着河面上就传来一声巨响。

王文龙目瞪口呆,就见大船上的人居然对着渡船开始丢石头,乱石飞出瞬间把船上的艄公砸得头破血流。

与之而来的是对面河岸上也出来两伙人,一伙人系红带,一伙人系白带。

河岸之上不知何时已经搬运了数百筐的卵石,红白两伙的丁壮分成两队,接着就互相用丢石头。

那石头可不是小鹅卵石,基本上都有拳头大小,打到人身上至少也是一块乌青,两边就那么互丢,跟玩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