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深夜里的声音

余晖中的河边广场。

周围的一切风景,建筑,细节,都让人回忆起2008,也将定格于2008。

挂着老式霓虹灯的大楼,沿街废墟上隐约可见的烧烤,美发店门头,可以想见,一周以前,这里的夜晚,应该是个热闹之地。

沿路过来,破损的楼层上,还挂着巨大的广告牌。

距离BJ奥运开幕还有88天。

地上有一个掉落没人捡的粉色塑料发圈,上面有個最近比较流行的美羊羊,发圈微微卷着,不知是不是代表着一个女孩的生命消逝。

随着800个战士的加入,政府工作已经初见成效,此刻广场上有好几个分发物资的点,战士们正在发放面包,瓶装水,饼干,方便面。

而且爆破突击队随军带来的物资口粮,也让今天下午分发的物资稍微丰富了一些。

这几天的物资,大都是从一家震中未垮的“顶呱呱”超市运来的,地震前两天,这家超市的货架和仓储的物资,救了命。

加上后续一些从废墟里抢救出来的,政府规划以后,有限地分发,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当然,中间也有空投物资。

没有提前通知,空中闪烁的雾气,就是空投下来的信号。

今天中午,成都军区的运输机空投了18箱物资,只是,捡到的只有13箱,一些飘到了大山山坳,压根不知去向了。

中间抢修便道,尚未坍塌的短暂的通行时间内,运进来一些,各个部队带来的也有一些。

老百姓的吃饭问题,通过各种渠道,予以有限地解决。

但战士们的“饭”,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13军的战士,人手一根火腿肠,一瓶水,其他部队的,有的没有火腿肠,发了一个小面包,有的是干脆面。

食物热量大致相同。

在这里,这些方便食品里所含卡路里的精确划分,不是为了减肥,而是为了让每一个人生存状态良好。

方淮他们一人领了点简单的食物,便开始寻找战友,打听情况。

消防的还是比较好找,就那么几拨,都聚在一片,利用这短暂有限的时间,开一场“现场会”。

货真价实的大型救援现场会,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听取别人分享的救援经验,因为搞不好过一会就能用得上。

在这里,不管老兵新兵,只要来了,每个人都是攻坚组,一定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灾难,真的能磨练部队,磨练出一批意志坚强的老兵。

对消防来说,意义就更甚。

消防的那一堆人里,大都在听胡队长“讲课”,毕竟这么大个名头,机会难得。

“像这种巨大地震,原有的三角区,安全角思维必须放弃,能够破坏所谓安全三角区的因素太多太杂。

还有,起重过程中,一定要避免起重信号不明确,和起重物发生碰撞的问题,今天下午,我们在幼儿园的救援过程中…”

胡队长其实也在抛砖引玉,让大家把救援过程中吃过的亏,都纷纷拿出来讲一讲。

这几天,光是这个县城,救援案例就过千,大家或多或少,饶是相对专业的消防队,也有一些救援不及,甚至是救援失误的存在。

一个失误,就可能是一次受伤,甚至,是一条命。

有些失误,其实是可以避免的,犯过错的人,都有些羞于启齿,甚至致人死亡的,提起来,都有些恐惧,觉得自己杀了人。

一些战士不敢单独救人,也有很大部分这方面的原因,所以前期的救援,很多地方都是一大堆人挤在一起,真刨出重伤员了,钢筋贯穿,埋压情况复杂的,大家却又不敢下手,导致救援效率颇低。

道理大家都懂,不救他,肯定得死,但谁愿意他死在自己手里?

万一有别人,能更好的施救呢?

一个实际的救援情况,现场产生的致死条件,搞不好有五六七八种,窒息,贯穿伤,大失血,剧烈碰撞,二次垮塌,重物交替埋压,拉起一个,倒下另一个,起吊物忽然坠落……太多太多,动到哪个,都是致命的。

让人无力的情况,都不用太复杂。

从13日早晨8时开始,有一个学生被压在中学最重的一条梁下,两台吊机先后吊过来抬过,都抬不起来,一台吊机还差点出了事故。

学生经过几个小时的连续施救,而且发现施救人员处理不了后,状态都还算好,也知道施救人员的时间宝贵,自己要求,可以通过截肢逃生。

奈何,裸露在外面的只有心脏以上,其他部位全被死死压住,根本不具备截肢条件,医生也没有必要的药物和设备,无法手术。

后来,三十多个人围着那个学生,孩子的母亲也在,但大家却眼睁睁看着那个学生从精神昂扬,到无力说话,再到死去。

晚上7时,医生诊断说,男孩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救援宣告放弃。

他的母亲坐在那儿,扔掉了给他遮风挡雨,天晴后又给他遮太阳的伞。

也没哭,就是坐在那,看着她儿子。

其他的人却受不了,哭了。

一开始,有水,有食物,能说话沟通,生命体征良好,也有逃生信念,可以说具备了一切逃生的条件,却没能生还。

别说家长了,这对周围积极参与施救的战士心态是一种怎样的冲击?

实际的救援,是超过了一切纲领的。

什么及时跟被困人员沟通,安抚被困人员心态,加强求生意志,都是扯淡。

在这里,大家甚至不愿跟生还几率不高的人说话,就是默默施救。

就怕他死了,死之前,还跟自己讲过许多话,很懂事,甚至被困其中,还能反过来安慰他们,别慌,慢慢来。

那些人,一旦死了,真的能把人的魂都勾走,连续几天,甚至几年,都能梦见他跟自己说话的模样。

方淮在旁边听着大家讲述失败的教训,陷入一些回忆。

当然,里面也有好消息。

今天下午,他们贵阳特勤出去搜救的,有两个组没有回来吃饭。

没回来吃饭,就代表找着活人了。

胡队长带队去幼儿园,也救出人了。

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异常强悍,配合能力也很强,四十几个人利用千斤顶和顶杆,把一块吊机都没吊起来的巨大水泥柱给搞起来了,撑出了一个50厘米宽的空隙,两名战士迅速匍匐进去,从里面掩埋的空间,连石头带人,扫出了十几个孩子。

里面有四个活着的。

现在已经全部由战士背着出了巨石纵横的南山口,去找外面修路的工程部队,请他们派车,前往市里抢救了。

这个消息,带给大家的,无疑是巨大的振奋,纷纷开始分工,要尝试去集中攻克一些一直束手无策的掩埋区。

6点半,休息结束,指挥部把集中来的电筒分发给消防队和地震救援队,在发电机仍然没有进来的夜晚,没有手电筒的部队8点就得到城外帐篷休息,防止出现余震,没有可视条件躲避山崩。

这里,可是三面环山,余震的威力几乎倍增,几次大型余震,或多或少有人负伤,甚至亡命。

当然,有手电筒,压力其实也蛮大的,真找着人,也大多条件复杂,要拖到早上才敢开干,晚上的搜救,效率极低,不过是图个“尽力”二字罢了。

……

黑夜,蝉鸣声在来时盛起,后来衰弱,刚才还叫唤了一阵,现在已经太晚,完全停了。

“哒哒哒哒…”

“通,通。”

周围寂静下来,城外抢修道路的机器声音,就愈加明显。

“有人没有?”

“有人吗?”

方淮趁着这安静,带着自己这一组人在菜场边清理边喊,干到了11点过。

跟着他们的小男孩杨先明,也在废墟上不知疲倦地喊爸妈。

喊到后面,喊得气愤了,开始喊大名:

“杨斌!吴明君!”

再后面,更气愤了,直接喊起了外号:

“杨麻子!”

那越喊越来劲的模样,方淮简直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爹妈偶尔忙着生计,没空管束自己,自己就越来越大胆,但这是一个悲伤得多的故事,因为他不止是没了管束,还没了爹妈。

安静,其实也是搜救的好时刻。

“救命…”

一个女声,及其微弱。

在场的人几乎全听到了,到处寻找着那个声音的方向。

“好像…在我

说罢,赶紧退开了。

方淮手电照了过去,发现有个转头堆

方淮,胡宏志,都到附近观察了一下。

“真有可能是!只有这里有个透气的地方!即使不是,应该也在

“挖挖挖!陈武,出去找找人,给我借两个手电筒来!”

方淮当即对一个知晓名字的解放军战士下达了指令。

一个一期士官当即一愣,指了指自己,道:“我?”

说着,看着黑黢黢地四周,吞了口口水。

“咋的,怕鬼?”

“陈武,你可别怂,给老子们营争口气!”

说实话,这环境,四处是阴风,那小时候看过的鬼片,止不住地往脑子里窜。

“我…怕个毛啊!”陈武又硬起来,随后指着一个上等兵,“不经意”地道:

“周士强,跟我走!”

被点到的上等兵站了起来,表情无语道:“班长,你咋一有啥好事就想到我?”

陈武理直气壮道:“你第一年下连,袜子全跑烂了,谁给你的?第一根烟,谁发给你抽的?记得我对你的好吗?”

上等兵站起来,骂骂咧咧的往外走。

“抽你一根烟,我迟早要把命赔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