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到了一天的颓落之势。
下午四点四十,四条长长的救生绳,不负众望,让800名战士,乘着这绳,到达了崖底的庞大坝体上。
战士们表现都挺英勇,这么高的缓降,许多人下去的时候都是抱着必死之心。
但这种心态,反而没有造成太大的失误,偶有在绳结处卡住绳的,但都很快解决了,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直到最后一个方淮把固定的三条绳子和一条备用绳全部解开放下,只留了一条,随后在长绳上荡起身体,快速下到了崖底时,周围的战士终于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好!”
“漂亮!”
金旅长快步走上前来,大笑道:“真是多亏了有你们了!消防的同志,立了大功了!”
方淮却取下手套,拍了拍手上的灰,摇摇头道:“爆破方案,定下来了吗?”
金旅长指了指一处空地上,正在操作单兵卫星通讯系统的战士道:
“实时图传不太清晰,后来通过图片的方式,传了一些现场照片过去,指挥部还在研究,不过领导已经夸奖了你,说你的判断非常准确!
回去以后,你沿路的优秀表现,我也会跟指挥部上报!
我估计,个人二等功和集体三等功,这次你肯定跑不掉!”
方淮快步向通讯电脑走近,摆摆手道:
“咱还是先谈任务,再谈立功吧,如果明天早上之内,咱们炸不掉这里,恐怕就要通知北川的居民先疏散了。”
金旅长听到这里,叉着腰道:“指挥部已经联系绵阳指挥部,通知北川疏散了,除搜救官兵,全部撤到高处。”
“什么?”方淮愣道:
“已经通知了?造成恐慌怎么办?沿途的居民怎么说,你可是听到了的!
怎么没劝劝指挥部呢?咱要是今天爆破成功,大家何必白担心一场呢?”
金旅长摇摇头,语重心长道:
“刚才经过测量,现在的储水量至少已经达到2800万方,已经达到无法保证水不会漫进北川,只要有一片水花打进北川城,指挥部就得通知。
小方,领导有领导的责任,等你以后当了领导,就知道事情的复杂。”
说罢,又靠近方淮,低声道:
“一些受灾的群众现在在危楼前不管不顾地抢救,非常危险,而且口罩也不带,大灾之后有大疫,领导的意思,最好趁这個机会,把那些百姓全部撤出来,正好进行全面消杀,会安全一些。”
方淮听着,不禁长长出了口气。
苦难不单行。
此次地震,wc虽是震中,但北川是最惨,完整家庭十不存二,还要面临大水灾害,此时,还要面临瘟疫爆发的可能。
老天爷,真是如此不公。
看着天色渐晚,和近在咫尺的北川,方淮的心,再次开始焦急。
“金旅长,指挥部那边要多久才能确定爆破方案?”
“都在催,急不得。”金旅长眉头紧锁道:“咱们可以先定一下出去的方案,一旦爆破,周围的山壁,搞不好会再次发生垮塌,坝体泄水,肯定不安全。”
方淮指了指远处放下的三条长绳,道:
“撤离方案,下来时我早就想好了。
渡水。
绳子在那边,爆破之前,咱们趁着水流不急,渡着下游的水撤出,到
如果成功了,咱们直接沿着下游的山,往北川去。”
金旅长一听,一拍即合:“行!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咱们就从这里,直接飘向北川!”
……
晚上11点,方案才终于定下来。
期间的几个小时,他跟金旅长分享了他所知道的土质情况,顺便一起到各处挖土,确认了一下。
虽然方案是指挥部定,但是具体埋药点,还是要金旅长在现场勘查之后,才能大体确定。
指挥部传来的第一个方案,是分三次,批次爆破。
但很快,就再次修改了。
由于携带的炸药量只有十吨,指挥部决定,采取坝体唐家山一侧的中位爆破。
专家经过观测,看过了唐家山的断面,确定这一面其实更不容易产生二次滑坡。
只要有一侧坍塌,泄出了水流,水的冲击力,会逐步把坝体冲垮,这种方法,能够最大保证一次成功的可能性。
毕竟这次来,已经产生了一名毒蛇咬伤,现在还在住院实施治疗的战士,还有十几个伤员。
就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再来一次,大家都承受不了这个损失。
确定了方案,就是挖坑,填药。
爆破这玩意儿,方淮还真不太懂,军功商店里倒是有这方面的知识,但是太贵,10军功起步,他也不想学。
于是,站在几名操作手旁边,默默地学。
他第一个没想到的是,武警水电部队,竟然也有爆破手,在辅助高炮旅。
陈大队长得意地讲道,他们修路的时候,有些路也会有些坚硬的山石,有时也会用到爆破手段。
这话,把一干消防的人等羡慕得梆硬。
爆破,并不容易。
不是把炸药包一堆,直接开炸。
要保证炸药产生的能量充分倾泻在坝体一侧,必须在内部实施爆破。
由于没有机械,得靠人工挖出深洞,把炸药包切开,沿着洞,把炸药粉一包包填进去,然后布线,再把一个个洞填土,掩埋好。
在一切可移动的灯光轮流照耀下,9点开干,懂爆破的填药,不懂爆破的,在懂行的指导下挖坑。
坑要深,要窄。
干了几个小时,许多一天一夜,甚至两天多没睡的战士站在那里都开始摇摇欲坠,连方淮都忍不住靠在一个小土坡,打了个盹。
但高炮旅和水电部队的同志们,还在干。
方淮做了个无比漫长的梦。
梦到他飞遍了四川的河山,把那些游荡的灵魂收拢,一个个倾听他们或长或短的一生,听到他们不甘于就这么死去,听尽了他们所有的遗憾,随后,把他们送往天堂。
在金旅长的大喊声中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连周围的灯,都熄了一些。
“检查线路,准备撤离!”
金旅长站在坝上高处,满意地看了看一晚上的成果。
方淮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看到旁边坐着的几个刚干完活,正在喘气的二中队战友,不禁有些温暖。
郝成斌,叶加洪,曹毅,赵金成,方洪亮。
黄永,孔祥忠,张洋他们几个精力旺盛点的,还在场上到处奔跑着。
这些只是相识了短短几个月的战友,其中,不乏和他有过恩怨的,此时,竟都给了他一种“我背后有人”的熟悉和踏实感。
他们泥腿子一般随意坐在地上的姿态,互相勾肩搭背,互相支撑着的动作,都让他感到亲切。
二中队…
才入川第三天,竟已是一个让他觉得深深怀念的名词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仿佛让他经历了好几辈子。
他怀念那种三天两头才有个小警,也不大会夺人生命,即使平时疯狂搞训练,却不失安逸的幸福日子。
怀念那个大家坐下来,大笑着吹着牛B等待开饭的漂亮前院。
怀念周末在四楼畅快笑着玩游戏。
但,此刻看到大家宁静中带着忧虑的表情,他知道,这种快乐,很长一段时间,回不来了。
来参加此战的战士,或多或少地有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患者主要表现,为创伤再体验症状、警觉性增高症状,以及回避或麻木症状。
这两天,好多人根本睡不着,他曾看到一名解放军战士大白天的睡着睡着,忽然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就跑,跑了半天才发现大家都在看他,才有些神神叨叨地回去,继续靠着帐篷睡觉。
尤其是他们这些前期进入的部队,看到的画面,参与的施救,密度极高,也及其残忍。
PTSD的症状,也许在进入北川之后,还会更加严重。
他只能希望,大家在消防,生生死死已司空见惯,能够赶紧恢复过来吧。
正想着。
郝班长接下来的一个动作,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掏出一包烟,散给其他人几根,随后,自己点上了一根。
“我靠,班长,到处都是火药,你点烟?!”
郝成斌却摆摆手,笑道:“洞口都封上了,你怕啥?那个旅长都说了,让我们到这边来抽。
再说了,炸死了算殉国,你怕啥?”
另外几人,也笑着点上了烟。
方淮听着这话,一个激灵,收腿,蹲起身来,摸了摸郝成斌的额头,皱眉道:
“班长,你不会PTSD了吧?咋动不动要生要死的?咱们还得干好多天呢!你振作点!”
“啪!”
郝成斌打开了他的手,吼道:“P个毛D!老子还等着回去装修房子,你可别咒老子!”
其他几人,也笑了起来。
他们的心理素质,真的强过很多人,只是刚才黑黝黝的天,和周围沉闷的气氛,想到几公里外,老乡们口中惨不忍睹的北川,真的很难过。
方淮这才放心,站起了身。
此时一看,简直觉得神奇。
夜晚还堆成了山高的十吨炸药,彻底消失在地面,砌入了黄土里。
方淮朝着站在制高点的金旅长喊了一句:
“金旅长!多久可以撤?”
“七点,准时撤离!你们安排一下锚点,准备绳索!”
(今天家里有事,简直累死,忙了半天,好想请假的,忍了,下个月抽一天请个假休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