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星舟花了些时间整理情绪,才终于找回呼吸的节奏。
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真不愧是你,说话文绉绉的,什么藏起来什么故作成熟的,听不懂。”
月予忆又凑近了一些:
“装作听不懂我的话,这就是故作成熟的表现。简星舟,其实两年前我就想说了,你怎么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简星舟眼神闪烁,最终重新坐了回去,用不在意的语气含糊地回答:
“有吗?嗐,你都说了我现在是大人,大人哪有天天开心的,每天又是学业又是家业,累都要累死,你以为当个富二代很轻松吗……”
对,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他的想法就该是这样的。
可是明明这样说着,看到月予忆澄澈如初见的眼神,简星舟却说不下去了。
简星舟从不擅长、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剖析自已的所思所想。
他曾经尝试过,得到的除了带着嫉妒的艳羡,就是纯粹的讽刺挖苦。
久而久之,就连自已都觉得那些情绪都是矫情。
直到此刻,月予忆的眼中倒映着他此刻的样子。
简星舟才恍然想起来,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他脾气暴躁性格执拗,他不善言辞,也不喜欢惺惺作态的样子,他从来都不是旁人眼中沉稳优秀的寒星集团继承人。
他只是装得太好,装得连自已都骗了过去。
然后,这层伪装被月予忆毫不留情地撕开了。
简星舟在月予忆面前失败过、丢脸过、狼狈过、不堪过。明明认识了七年,实际也只相处了两年的时间。可就是这两年时间,简星舟从没在月予忆面前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这简直让简星舟绝望到窒息。
简星舟的心中不知从何处升起了莫名的烦躁,连带着言语也不受控地夹枪带棍:
“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定要让我承认我就是个矫情的废物,一切都是靠着家里才走到今天的公子哥,你也这么想的对吧?”
他满意又痛苦地看着月予忆逐渐变得悲伤的眼神,继续说着:
“没错,我就是在装,我跟你没法比,我没有梦想没有劲头,怎么样,失望了没有?是你想要的答案吗?月予忆,你一定要让我在你面前不剩一点颜面你才满意吗?”
不是这样的。
简星舟在心中唾骂着自已,脸上却挂着嘲讽又轻蔑的笑,说着伤人又伤已的话。
那些说出口的话全都变成了尖刀,在刺向月予忆之前先把自已刺得千疮百孔才痛快,直到连后悔和道歉都不剩力气。
月予忆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重重伪装和谎言里找到一份真实。
可惜,简星舟知道自已只会让她失望。
他自已都瞧不起自已做作的样子,月予忆又凭什么惯着他。
就这样吧。
简星舟长舒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丝毫不在意的笑容:
“行了,别这副表情,你就当我叛逆期还没过,在这儿胡言乱语。要下雨了,你先走吧,我等下还有事,坐一会儿再走。”
许多年后,简星舟依旧会想起这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
如果他在说完那句违心的话后,就转过脸,去看窗外的积雨云,一切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那样他就不会看到月予忆眼中一闪而过的遗憾,自然也不会过分敏锐地意识到,月予忆居然是在心疼。
月予忆沉默着,直到简星舟率先垂下眼,没有章法地搅拌着杯中仅剩的冰块。
如果月予忆从此不想再和他来往……
哈,这不是当然的吗。
他自作自受。
可月予忆最终只是轻声说:
“我从没有认为你有这么不堪。你一直都是优秀的、值得被喜欢的,从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就是如此。”
简星舟仓促地笑了一声,打断了月予忆的话:
“我知道你善良,你用不着安慰我,我知道自已是个什么货色。”
“这就是事实,不需要我掺杂任何主观情感。小同桌,刚才你还让我自信一些,怎么到了你自已,反倒当局者迷了?”
月予忆笑了一下,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简星舟,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喜欢自已,仅此而已。”
习惯了被否定被打压,到最后默认自已得到的所有赞誉都属于那副伪装出来的“完美假象”。
把自已的外在和内心割裂开,不懂得如何接纳和表达爱的人,更遑论爱自已。
简星舟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再说话。
月予忆适时转移了话题:
“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满世界疯跑吗?”
简星舟转过来,看着她不说话。
月予忆用轻飘飘的语气说:
“我的心脏有点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概就是……只要不发病就没有问题,一旦发病,我就可以直接和世界说晚安的程度。”
她语气平淡地说完后,简星舟差点打翻手边的杯子。
在简星舟错愕的眼神中,月予忆不在意地摆手笑了笑:
“这次换我说这句话啦,别这个表情,没必要。从小就有的毛病,到现在也就折腾过我两三次,运气好的话,我还是有机会死得很安详的。”
这说得都是什么不像话的东西啊!
简星舟将眼前碍事的杯子推到了一边,用急迫的语气追问着:
“说清楚一点,什么毛病?什么时候发现的?”
开什么玩笑,月予忆每天活蹦乱跳得看起来比他都健康,她怎么可能……
月予忆无奈地摊手:
“你看,所以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些,只要一说就要受到注目礼……诶呀放轻松一点!真没事,暂时死不了。”
简星舟提高了音量反问:
“这是能放轻松的事吗?!”
此刻,简星舟根本顾不上闹别扭发脾气,他心中的惊慌和恐惧一并迸发,最终成为指尖的无意识颤抖。
可当事人依旧是平淡如常的语气。
月予忆哭笑不得,反过来安慰简星舟:
“这么说吧,没有特效药,没有低风险的治疗方式,所以基本就是无解。但是平时只要多注意就没有大问题。那我还管它干嘛,多活一天是一天就好啦。”
说这话的时候,月予忆的表情甚至称得上神采飞扬,像是由衷地为自已的豁达而骄傲着。
简星舟却实在无法把“月予忆”和“死亡”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他搞不清楚此刻自已到底是什么心情,唯一能从一团乱麻的情绪中分辨出来的,是“不理解”。
他不理解为什么月予忆居然还在笑。
“你不害怕吗?”
“害怕啊,害怕死前还没玩够,所以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
月予忆扬起明媚的笑容:
“不确定这个世界和幸运之神什么时候就不爱我了,为了让那一天来得晚一点,我只好多爱自已一些啦。”
她变戏法似的从包里翻出了一块薄荷糖,笑着递到了简星舟面前:
“所以想好明天想吃什么了吗?我请客。
“现在,张嘴。
“先吃颗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