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换好衣服,差不多是该去片场的时候了。应隐没有化妆,穿一身轻便的休闲服,头发披散着,脸上蒙着黑色口罩。
两人出了套房,走廊尽头的电梯恰好也开了,迎面出来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正接着一通电话。
“什么?”他抬眼看了眼乔装打扮的女星,压低声音:“我已经见到她了,现在就可以给她本人。”
商邵勾勾手指,从康叔手里接过手机。
那名早上已来过一趟的保镖,得以亲耳听到他家大少爷的吩咐。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回来。”
应隐与他礼貌地擦肩而过。
她不知道,他身上的黑色天鹅绒珠宝袋里,盛着一枚昂贵的绿宝戒指,是商邵在高尔夫球场上递给他的。他命令他开车送过来的,说要还给她,趁明天她退房前。
他不知道为什么少爷又不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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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片场,剧组刚好收了白天的工,正准备吃晚饭。
拍戏多是风餐露宿,尤其是在吃饭一事上,更顾不上讲究,除了主配演有特餐,剩下的演职人员,一律盒饭标准。
应隐从阿尔法上下来,跟摄影指导老傅打了个招呼。老傅一手托着饭盒夹着筷子,一手忙不迭吸着烟,见应隐过来,赶紧挥了挥烟雾:“哟,应老师来了。”
娱乐圈就这德行,没什么辈分,见谁都喊老师就对了。
应隐凑过去:“我看看今晚上吃什么?”
“别,”老傅侧身护住盒饭,比了比烟:“没什么好看的,倒您的胃口,还是这一口舒坦。”
剧组预算都有谱儿,方导这部片精益求精,早就超期了,所有费用都蹭蹭得涨,只能在后勤上勒一勒,因此餐标是大不如前,生活制片这两天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挨揍。
摄影灯光两组都蹲着笑,此起彼伏地喊:“收工了喝粥去,傅老师请!”
正热闹的时候,保安值守的大门口开进来一辆大车,白色的厢式货车,但保养干净,应当不是拉杂物的。众人引颈望去,看到车子副座上下来一个人,挂着工作证,拍拍手:“来大家把盒饭放一放了啊,宋总探班,请大家吃顿好的!”
剧组齐齐欢呼一声,蓝色大垃圾桶内砰砰都是塑料扔饭盒的声音。
应隐跟程俊仪站在原地。
“宋时璋不会也来了吧。”俊仪小声,问的是应隐的心里话,不情愿的模样。
宋时璋的车停在后方巷子口,从白色厢式货车绕出来时,几个副导演和方导都跟他打招呼,男主演也去了。
他穿休闲西裤,上身是廓形衬衫,挺时尚显年轻的一身。
跟圈里的那些比起来,他确实算年轻的,但也有四十一二了。难得的是他玩的不那么花,跟老婆离婚后,并没见身边有什么莺燕环绕。
不过对于这一点,众人有众人的想法——
毕竟,他追应隐呢吗,怎么好三心二意?
这部片子,宋时璋是主要出品人之一。方导虽然是第五代导演里有头有脸的,但商业成绩并不稳定,常常走偏了,冗余昏沉,因此找投资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功夫。
是宋时璋攒了局,出了资,拢了盘子,他这部收官之作才能落地生根。宋时璋说一句,应隐不错,导演怎么能不懂?
其实是不亏的。应隐的演技、奖项、票房、人气,没有任何短板,何况是有口皆碑的敬业。只不过她被资方指派空降,踢掉了导演原本想捧的学生,让他怎么能不气?那学生为他偷偷生子,早就答应了给一番女主角补偿。
宋时璋一手拉起了这个项目,却不在应隐面前邀功,片场也很少来。别的出品人多少都要来看看现场,宋时璋当甩手掌柜,给主创充分的自由。
现在临近杀青了,他才来这么一遭,显得顺理成章。
探班的物资丰厚,五星酒店的日料套餐和蛋糕,奶茶咖啡茶,再一人派一包黄鹤楼。现场奉承吹捧声不断,宋时璋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应隐,稍稍扬起音量:“算应老师请的。”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听着热切而耐人寻味。
应隐深呼吸。她每次见宋时璋,都得深呼吸。
深呼吸后,她才走向众人簇拥着的中心,甜美假笑无懈可击:“宋总好不容易来探班,怎么能让我抢了功?我还打算明天请下午茶呢,被您比下去了。”
宋时璋能看穿她的僵硬,但当看不穿。当着剧组主创的面,他沉声低语,用远比寻常关系更亲密的姿态,“知道你戒糖,给你另留了一份,特意换配方的。”
方导一个年过七十的人了,万万不可能腆着脸配合他,重任都落到了制片人身上。他招呼着大家先去用餐,不知不觉把人从两人身边驱开了。
宋时璋故意不避,就这么站在车旁,接受着全片场明里暗里的打量,问应隐:“不吃?”
应隐打发他:“吃过了才来的。”
“晚上大夜,需不需要我陪你?”
应隐心里一紧,表情快控制不住,“宋总,你这样,会让人误会。”
宋时璋明知故问:“误会什么?”
应隐看着他有细褶的双眼:“你知道的。”
宋时璋了然一笑:“跟我闹花边,不是正好帮你挡一挡别人。”他意味深长地瞥应隐一眼:“你说是么。”
她借他周旋的那点小心思,原来早就被他看穿。
笑容已经七零八落十分难看,索性便不装了,应隐唇角平直,认真说:“我不想再被他们议论。”
宋时璋垂眸看她一会儿,没动怒,云淡风轻的一句:“我以为你是知好歹的人。”
“我——”
宋时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嘴唇上:“我今天心情很好,你该懂事。”
·
拍到半夜一点多后,全组人疲马乏,导演大发慈悲,给准了半个多小时的茶歇。
所有人都赶紧掐着点打盹,片场外东歪西倒,不是卷个包,就是躺器材上。也有抽烟的,喝咖啡的,泼水洗脸的,各人有各人的能耐。
应隐也困,幸好她白天补了觉,眼皮子才没阖下来。下一场戏对白多,她不敢歇,重温烂熟于心的台词。
程俊仪跟着熬,被她诵经似的念白给念困了,只能打开手机玩。
后半夜,所有社交平台的活跃度都降了下来,挂在热搜上的话题多半是图便宜买了凑kpi的,唯独应隐那条显得瞩目:【宋时璋探班应隐】
话题主持人是一个营销号,老熟脸了,语气浮夸:
「宋时璋不仅探班,还以应隐名义请全剧组吃饭喝茶,看这香格里拉的logo,几百份,大手笔啊。两人谈天也没避着剧组,看应隐落落大方的样子,怕不是在明示什么?y1s1,大佬低头讲话的样子还挺温柔的~」
“宋时璋买的。”程俊仪一锤定音:“他名字在前面,所以是他买的。”
应隐诵经似的声音止住了,过了沉默的数息,她脱了力般仰面靠上,廉价的弹簧因她的后仰而发出窸窣碎响。
一只修长白玉似的手夹着书脊,将剧本倒掩在了脸上。
休息室的灯光明亮,透过几页纸,照得她眼皮滚烫。
方导的剧组对代拍路透严防死守,这么久下来,除了得到默许的,任何一张多余的物料都没有释出过。
她纵然有心要防,也防不住别人殷勤安排、主动上供。
“打电话给麦安言。”
程俊仪拨出去,响了一下便通了,可见他没睡。
应隐接过手机,贴上耳朵,仍闭着眼:“这种热搜不撤,宋时璋给你多少钱?”
麦安言本来就一肚子窝火,听她夹枪带棒,冷笑一声:“你有能耐,还让他拍到这种照片?”
“什么照片?被他叫过去讲两句的照片?”应隐冷笑一声:“你明天安排个摄影师来,拍一百张,挂热搜,就说我应隐是人尽可夫的婊.子妓.女一个片场到处都是上过我的男人!”
麦安言立时噤声,半晌,长长地舒了口气:“你别发火,我会撤的。只不过那些帐号要一点时间。你知道的。”
她知道啊,她当然知道。宋时璋传媒集团。庞大的营销矩阵,无孔不入的打手。
只要宋时璋想告诉全世界应隐是个妓.女,那么第二天全世界都会觉得她人尽可夫。
只要宋时璋想告诉全世界应隐冰清玉洁,那么第三天她应隐就会从人尽可夫变回冰清玉洁。
翻云覆雨,定义一个人的一生,对于宋时璋来说,一点也不难。
那本剧本一直贴在她脸上,她也一直仰着头,以至于程俊仪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过了安静的很久,俊仪看到一行眼泪,被灯光晒得透明般,很快地滑过了她的脸颊。
“麦安言,当初是你说他很安全,说他是汤总的朋友,说他有娱乐圈一半的资源,说只是陪一陪出席。”应隐的口吻始终冷静,只有肩膀抖得厉害:“你是金牌经纪人,但我不是你最值钱的资产,是不是?”
麦安言跟着她的声音一恸,慌神了起来:“小隐,小隐!别这么说,你永远是我的影后,是中国最好的女演员。”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打电话给汤总。”
辰野娱乐的大老板汤野,当甩手掌柜已久了,半夜接了这样一通电话,沉默许久,答应跟宋时璋聊聊。
其实两个好友之间,又有什么好公事公办聊的呢?汤野不过说:“不是你这么爱人的。”
宋时璋回他几字:“她不够乖。”
半个小时后,热搜还是撤了。因为是半夜上的,因此看到的人不多,但还是有零星声音说,前有送高定后有探班,两人分明是好事将近。
“他选择在半夜上,已经是他高抬贵手。”麦安言也被搞得精疲力尽,此刻狠狠地抽着烟:“你别再惹他了。”
“要不要我脱光了衣服躺他床上?”应隐微讽。
麦安言知道她是故意说气话,却认真劝起她:“你不是一直想嫁个豪门吗?宋时璋还不够豪?你要多有钱,才能进到你的眼?”
应隐眼泪都笑出来,清亮的。她揭下剧本,俊仪得以看清了她的脸,微笑的、双眼明亮的、布满眼泪的脸。
她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说:“你就当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知好歹,咎由自取。”
·
深夜的海洋观景窗深邃广袤,幽静的光柱穿透其中,自香港走船运而来的鲸鲨已经不再水土不服,正自在地游弋着。
柔荡的浪并不会影响到外面分毫,这座单独的鲸鲨馆,拥有绝对的静谧。
商邵已经习惯了每天结束工作后,在这里单独待上一个小时,但今天,他显然若有所思。
观景玻璃上倒映出他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面寥寥数语,说有一位女明星好事将近。
作者有话要说:宋时璋并不是问题,不必太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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