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生离死别

家人可能遇到危险,我没有理由不让他回家查看。

我说我要和他一起去,但是他不让,他说下雨,村里山路泥泞,我一个小姑娘弄脏了鞋怎么办?

我也是山里长大的,我才不怕这些。

他又说不想让我跟着他淋雨,他会担心。

自从我们在一起之后,他就没有让我淋过雨,一次也没有。

我想着反正路程也不远,不然就随他去吧。

于是帮他一起收拾好行李,送他到楼下。

那时的我不知道,这将是我一生中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我就不该听他的话,我应该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一起去。

哪怕是以死相逼,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但当时的我并没有这么做。

我站在屋檐下,任由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雨幕里,他撑着伞,朝我挥了挥手,依稀有些看不清脸。

隔得太远,以至于挥手这个动作,有点像是求救。

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攫住,我不明所以地捂住心口,难受到想吐。

又来了,不知道这种恐慌感从何而来。

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很久,我还站在原地没动。

最后,我像个木偶般走进暴雨里,迷茫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浑身湿透地回去了。

在我短暂的二十年人生里,苦难从来都没有放过我。

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爱情,但没想到,悲伤早已在一旁虎视眈眈。

夜晚,电闪雷鸣,天空像被撕裂成了两半,窗外的树枝被狂风骤雨刮断了不少,剩下的也都是摇摇欲坠。

我抱着膝盖蹲在床上,浑身不停地发抖。

我不习惯没有他的夜晚。

我害怕。

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以此麻痹住自己的感知。

他最新发来的消息,是在三个小时之前。

他说村子里涨水,为了保证居民安全,整个村子都断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他要省着点用电,手机就先关机了,明天再跟我联系。

我以为,此次一别,只是生离。

但没想到,却是死别。

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着他的消息,可等来却是惊天噩耗。

“死者姓名邓君竹,性别男,年龄22岁,身高184,体重75kg,死亡时间12个小时,死亡原因溺毙……”

医生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我们分别才不到48个小时。

他怎么就死了呢?

这一定是梦吧。

我的眼睛缓缓转动,视线落在医生胸口的圆珠笔上。

趁他转头和别人说话的间隙,我突然一把将圆珠笔抽过来,手疾眼快地往自己的脖子上扎。

在梦里,死了就会醒过来的。

坚持一下,疼痛很快就会过去。

医生大惊失色,慌忙招手叫人,很快一堆人齐齐将我围住,按住我的颈动脉。

医院天花板的灯,好刺眼。

他们七嘴八舌地围着我,声音嘈杂,像蚊子一样在脑袋边上乱飞。

我真的,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

以后不要再来了。

即使下辈子还能遇到他,我也不要再来了。

他曾带给我很多很多的甜,但只要留下一点点苦,这点苦就会覆盖所有的甜。

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被命运无情地斩断了。

求求上天,不要让我活下去。

别把我救活……

通往黄泉的站台上,我被挡在了外面,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我看着所有已故的亡魂,一个接一个登上阴间列车。

先是桂桂和它的宝宝,再是步履蹒跚的爷爷,最后是邓君竹。

他回头看我,眼神悲悯。

他说,回去,回去。

我哭到喉咙嘶哑,拳头猛砸,却怎么也无法砸破那一层透明的屏障。

求求你们别走,求求你们等等我好不好?

不要留我一个人……

列车缓缓驶离,承载着我的所有思念和灵魂,只留下原地一副空空的躯壳。

现实里,我木然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死寂,脖子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我真傻,居然会蠢到在医院自杀。

我默默离开了医院,回到我和他的小家里。

一回家什么都不干,就只抱着他的被子发呆。

天色渐晚,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四周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每一声跳动都像是在提醒我,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试图想象他在那片肆虐的洪水中的最后时刻,但每当思绪触及,我的心便会被紧紧地揪住,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涌出。

那天,他跟着一队专家深入山区进行勘测,准备做好预防措施,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山洪。

尽管这样的任务本不应该是他这个年轻的大学生来承担,但因为他自幼在村里长大,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而且村民们对他有着天然的信赖,他就义无反顾地前往了。

在危险悄然逼近之时,他第一个察觉到并反应过来。他眼疾手快地将同伴推开,紧接着突如其来的山洪如同从天上倾盆而下,瞬间将他淹没。

山洪犹如猛兽,咆哮着冲刷着一切,他拼命挣扎,希望能抓住沿岸任何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但凶猛的水流让他无法着力。

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断裂的树枝,他的手已经被洪水泡得发白,指甲破裂,鲜血渗透出来。他的脸上满是泥土,混合着雨水的眼神透露出对生命的渴望。

然而,凶猛的洪水并不打算给他生还的机会。它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噬进去。他的身体在洪水中翻滚,声音被水流淹没,无法传达出去。最终,他的手松开了树枝,身体逐渐被洪水淹没。

我不敢再去想象这些细节。

这些画面犹如一把把尖刀,刀刀一笔一画刻在我心里,又深又重,直迸溅出一路血珠。

我轻声问道:

“邓君竹,你当时疼不疼啊?”

“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会让我哭了吗?可是我今天掉了好多泪,你看见了吗?”

“你带我走好不好,带我走好不好?”

说到最后,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远方呼唤我的名字。

我猛然惊醒,抬头望去,四方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