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靠近

晚上三个室友面无表情地躺在自己的床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手机里,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被烫伤的小插曲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静静地退了出去。

走到大街上,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睛也睁不开,双脚完全凭着感觉走。

一路上引得很多人侧目,他们好奇地打量我,小声议论我,在我走近时,他们给我让出一条路。

我没有精力去思考为什么。

走着走着,就去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二楼阳台,男人原本无所事事地赏夜景,视线蓦地扫到街上的我,手里的烟都抖了一下。

他眯起眼,直直地盯了好一会儿,然后骂了声“草”。

他一脚踩熄了烟,往楼下跑去。

昏黄的路灯下,秋夜的凉意渗透进骨髓。

我站在街中央,大脑一片空白,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陈柳——”

似乎有人叫我的名字。

“陈柳——”

我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朝我的方向跑来。

背光看不清脸,身形有些熟悉。

眼睛没认出来,心已经认出来了。

是高悬的月光。

是梦里的那人。

身后响起一声刺耳的车鸣,一辆出租摩托车与我擦肩而过。

他极快地将我扯进怀里,转头怒视那辆驶远的摩托,嘴里骂骂咧咧。

我喃喃开口:“你怎么来了?”

不等他回答,我又伸手推他:“你别靠近我,我会毁了你的。”

不顾我的抗拒,一只大手捧上我的脸,有些粗粝,却很温暖。

他问:“你被打了?”

我正疑惑。

他把手机调成镜子模式,递到我面前。

我看了过去。

屏幕里的女生,头发蓬乱,眼底一片乌黑,面色惨白如纸,嘴唇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裂了,留下干涸的血迹。

“还是你打人了?”

他视线落在我红肿的手背上。

本来都不疼了。

但被他发现后,神经递质突然开始疯狂释放,后知后觉的疼痛向我袭来。

新伤旧伤重叠,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开始猛刷存在感。

手背微微发颤,我忍不住咬住了唇。

他不轻不重地捏住我的肩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哑口无言。

“陈柳,说话!”

他的语气有些着急,也有些凶。

心被猛地刺痛,我的鼻子一酸,用力按住心口,弯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迟来的不止是身体上的痛,还有被麻木封印住的心脏疼。

身体内外一起发作,疼到我脑袋发晕,干呕不止。

仿佛灵魂刚从行尸走肉的躯壳里剥离了出来,又变回了原本的陈柳。

原来陈柳这么难过。

原来陈柳一直在安慰自己不疼。

于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屏蔽了疼痛。

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保护机制轰然倒塌。

他赶紧伸手扶我。

我看不清他的动作了。

双膝一软,整个身子往前栽去。

……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

嘴角凉凉的,被一只温柔的指腹抹上了药膏。

脑袋很重,集中不了思绪,眼睛也睁不开。

身边窸窸窣窣,好像有人在给我换输液瓶。

耳边的声音有些朦胧。

似乎是两个人在对话。

断断续续的,我听到一些“身体旧伤”、“重度抑郁”、“自残倾向”这样的话。

眉心忍不住拧了起来。

好可怕,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听说治疗抑郁症的药很贵,可是我没有钱。

在药力作用下,带着隐隐的担忧,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

我昏迷了整整一天。

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凳子上的邓君竹。

他阖目靠在椅背上,头微微歪着,面色平淡,看着比平时少了几分锋芒。

一听到床上传来的动静,他立马惊醒,坐直,好像未曾睡熟。

“醒了?”他的嗓音微哑。

“嗯。”我木木的,眼神躲闪。

感觉喉咙有些干涩,我舔了下干燥的唇。

他站起来,“要喝水吗?”

“不用了,我不渴,谢谢。”我下意识摆手拒绝,不想麻烦他。

他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要喝水吗?”

那眼神,好像识破了我的伪装,锐利地穿透我的双眼,直达内心深处。

我只好点点头:“要喝。”

他这才神色舒缓,拿了一个纸杯给我倒水。

我接过,抿了一口,水温正好。

两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言。

我知道他在等我的解释。

可是我该如何开口。

清醒的我解释不了疯魔的我。

“那个……”

良久过后,我犹豫着说:“我不是故意要删你的。”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

他靠在椅背上,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他这算是什么。

是生气?

是原谅?

还是根本就毫不在意?

我缩成一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十几秒钟的沉默后,邓君竹突然来了一句。

“你想出去玩吗?”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啊?”

他眼眸低垂。

“明天晚上赵驰他们会去海边放烟花,你想去吗?”

他补充:“我也会去。”

我有些诧异。

随即一股五味杂陈的感觉在心里弥漫开来。

我没有立即给出答案。

邓君竹慵懒展臂,像是在自言自语:“人来这世上一遭就是来体验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什么要握着过去的痛苦不放?”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继续道:“这世界,我们是来玩儿的,不是来受罪的。”

“前怕狼后怕虎,永远都会活在自己制造的焦虑里,不如有多少算多少,先把当下的快乐体验完了再说。”

我轻声细语:“如果当下没有快乐呢?”

邓君竹叹了口气,佯装扶额苦笑。

“那我就勉为其难,把我的快乐分你一半吧。”

他拉过我一只手,摊开我的手心,然后在自己的心脏处抓了一把空气,郑重地放进我手里。

那神态,那姿势,就像在哄小孩一样。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我笑,他也笑了。

他再次开口:“陈女士,我诚挚地邀请你,明天跟我一块儿出去放烟花,好吗?”

没有理由拒绝,我点了点头。

扭头看向窗外。

长夜里。

一颗星星闪啊闪,在贴近另一颗冰冷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