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每到周末,我们都会去那家台球馆玩,几次往返,我们这几个年轻人就混熟了。
我一进门,不打球,不唠嗑,先在里面逛一圈,看看邓君竹在不在。
他看见我,眉眼弯弯,对我说:“来了?”
渐渐地,比起桌球,我更惦记这个人。
现在,我的技术已经够格加入他们的战场了。
七八个人围在一张台球桌旁,轮流击球。
人数太多,击球的顺序难免会记混。
赵驰又一次抢了先,萧柯气得拿杆追着他敲。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我前一个人打完后,邓君竹就会出声提醒:“陈柳,到你了。”
乍一听像是裁判点名,可我留意了一下,他并不会叫其他人,就只叫我的名字。
难道他是在默默关照我这个小白吗?
后来他不再点名了,而是直接给我使眼色,让我上。
他的眸子黑黑沉沉的,像拢了暗夜的月光。
我每次都能捕捉到。
再回以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那时候的我没有细想,为什么我们的视线总是能够隔着人群相交。
我只是觉得,把球打进洞的感觉,真好。
听到周围人的欢呼声,真好。
有这么多朋友陪在身边,心里缺失的某一部分,好像被慢慢填充上了。
人一旦得到满足了,欲念就会像草木般疯狂生长,贪心的想要得到更多。
我想要得到更多。
但我这个人或许是霉神附体吧。
想要什么东西,往往天不遂人愿。
甚至会波及身边亲密的人,让他们一块沾染上我的霉运。
那一天,萧柯在取快递的路上被电动车撞倒,右腿受伤骨折,打上了石膏。
医生说,恢复期至少两个月,在这期间要尽量减少走动。
萧柯是我们寝室向外社交的主力军,她负伤了,我们的战气也变得奄奄待毙。
于是每个周末都会有的桌球活动取消了。
萧柯腿脚不便,身边离不了人,这两个月,我们就化身成了老妈子,为她鞍前马后,小心伺候。
对此,我并无半点怨言。
我喜欢萧柯,或者说,我感激她。
我感激她带我认识了那个人,感激她带我走进了新世界,所以我愿意照顾她,直到她完全康复。
即使她从来不会主动给我转饭钱。
即使她会以不便为由,直接把湿脚蹭在我刚晒干的衣服上。
即使她只当着我的面微笑,背地里却在翻白眼。
偶尔会感受到恶意,但我并不放在心上。
她已经,比我遇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要好了,我该心满意足的。
只要我对她再好一点,头再低一点,她应该也会把我当作好朋友吧。
如果有小猫咪对我摇尾乞怜,百依百顺,我会爱怜它的。
真可惜啊,我居然是个人。
萧柯的跟班除了我以外,还有寝室的另一个女生,白倩雯。
我们一般轮流给萧柯带饭,但这天她借口饭卡丢了,跟在了我屁股后面,要我请她吃饭。
我的神色有些纠结。
不是不想请,实在是因为我太穷了。
上大学后,叔叔似乎忘记了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从来没给我打过钱。我的生活费全靠爷爷省吃俭用,再加上我微薄的兼职收入,勉强够我活着而已。
每当萧柯忘记给我转饭钱时,我就会饿自己一顿,以此保持支出平衡。
她们总是羡慕我身量纤细,却不知道我这是饿瘦的。
白倩雯不懂我心里的那些七弯八绕,只是死死地缠着我,抱着我的手臂撒娇,那劲头,仿佛誓死要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不然她是不会放弃的。
我最终无奈妥协。
我把饭卡交给了她。
她打了一盆像小山似的菜回来,笑脸盈盈。
我只看了一眼,就捂住胸口,肉疼得不行。
她点的尽是些大鱼大肉,我从没点过的菜。
有金黄的炸鸡腿,色泽红亮的红烧肉,盖满了蒜蓉酱油的清蒸虾,还有一条煎鱼。
煎过的黄花鱼表面呈金黄色,却不显得干,被油光染了层鲜亮,丝丝诱人的香味从改刀处散发出来,弥漫在空气中,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鼻腔里。
我不禁联想到——“阿Q说的油煎大头鱼,未庄是加半寸长的葱叶,城里却加切细的葱丝,到底是哪种更好吃呢?”
可惜,哪一种我都没有吃过。
我没有口福,好吃的东西总是离我很远。
在叔叔家,我只要多夹了两块肉,就会被严厉训斥,他们说我自私,好东西不知道给堂弟留着。
为了沾上一点点肉味,我只能装作很爱吃菜汤拌饭,把那些菜羹下的汤汁一勺一勺地舀到饭里。
这样不用夹肉,饭粒也会变得有滋有味。
比光吃青菜要好多了。
我不爱吃青菜。
但是接下来的很多天,我都只能吃青菜度日了。
“呀,不小心点多了,陈柳,不好意思啦。”白倩雯举着筷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皮笑肉不笑道:“没事,你吃吧。”
她又问:“你坐着干嘛,不去打饭吗?”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你吃吧,我不饿,我一会儿还有事。”
其实,哪里有什么事,我只是不想让她看到我眼巴巴地看着食物却不能吃的样子。我宁愿一个人在角落里,默默地忍受饥饿。
我走出食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的身上。我抬头看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饥饿感驱散。
我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下我要到哪里去。
寝室?不想回去。
自习室?没带书本纸笔。
图书馆?嗯,就这儿吧。
我决定好了方向,正欲动身时,突然被身后人喊住。
因为我已经两个月没听到这个声音了,乍然一听竟没听出来是谁。
疑惑地转过头。
看清来人,我的眉毛控制不住地飞跃了起来。
居然是他!
邓君竹站在我身后两米处,穿着一件宽松的无袖T恤,宽肩窄腰,胳膊肌肉线条分明。
他看到我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寻思半晌,只吐出几个字:“吃了吗?”
我下意识撒谎:“吃了。”
他身姿笔挺,目光直直,在这样的注视下,我突然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他点头,摸了摸鼻梁。
我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被看穿。